村头有棵大槐树

1

村头有棵大槐树,从我记事起它就一直在那里。

村头有棵大槐树

大槐树高大粗壮,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树干遒劲挺拔,树叶遮天蔽日,从远处看像是一朵绿色的大蘑菇,一阵风吹过,一树叶子如同铜铃般沙沙作响。

大槐树下是村里少有的几个热闹的地方。

农村人习惯早起,四五点钟他们便开始忙碌农田里的活计,大约半天的时间农活就能做完,到了下午,大槐树下人头攒动起来。

哄小孩儿的妇女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张家长李家短;玩扑克的、下棋的人总没有看热闹的人多,里三层外三层;淘气的孩子们也有自己的一块儿领地,弹弹珠、跳皮筋、踢毽子,花样不断;摇着蒲扇的老头儿被挤到了偏远的角落,他们神情木然,直愣愣地坐着,嘴巴里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他们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2

每年的四五月份是大槐树开花的时节,你看哪,那一串串水灵灵、肉墩墩的花朵在不经意间点缀枝头,绿的叶,白的花,绿得青翠欲滴,白得晶莹剔透。春风拂过,花枝摇曳,一树槐花在嫩叶的掩映下如麦浪般此起彼伏,若隐若现。风吹树动,风停树定,花香随风传数里。

槐树花

村里人绝不会辜负了大自然的馈赠。大人们竖起长长的竿儿,轻轻地敲打着槐花,一会儿功夫一串串白花纷纷落下,孩子们提着竹筐你争我抢地捡着,笑声、吵闹声不绝于耳。每年的这个时候,打槐树花成为村东头村民的一场盛宴,置身其中,其乐融融。

槐树花是上好的食材,清水冲洗过后将花朵摘下,把槐树花拌在新鲜的肉末里做成肉馅,用来包饺子、蒸包子口感最佳。这是只有这个季节才能享受到的时令美味。

中午前后,家家户户的锅灶里陆陆续续飘出了香气。午饭过后,张大妈和胖李婶总会逢人便夸:“今年的槐树花味道好极了!”

回想起来,槐树花的香甜如此绵长,以至于20多年后的今天,细细品味,口中仍有回甘。

3

农村的夏天是吵闹的、聒噪的。

吵闹和聒噪源于知了。

进入三伏天后,仿佛听到了什么召唤,一只只呆呆的马猴(知了的幼虫)在傍晚时分从土里钻出来,沿着附近的树往上爬,能爬多高就爬多高。只需要一个晚上,马猴完成了蜕变,变成了一个个机灵的知了。接下来的整个夏季它们将大放异彩。

马猴和知了

知了自带共鸣腔,它们趴在树枝上,不用费力,声音就能传得很远。一大早,太阳刚露头,勤快的知了们便开始了一天的鸣叫,中午阳光最毒的时候,知了的叫声变得更大了,像是刑场上行将就义的勇士,用别样的方式和太阳叫板。

我相信知了是有组织的,带头大哥就在那棵大槐树上,大哥一声号令,众小弟群起响应,一时间有节奏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忽高忽低,声势浩大。

大槐树上到底有多少知了谁也搞不清,只要人们从树下路过,知了的叫声总会吵得人头皮发麻,索性只能绕着走。白天大槐树下是冷清的。

白天的聒噪使人不悦,晚上的吵闹却让人着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人在大槐树下扯了电线,每当夜幕降临,一套卡拉OK音响便早早地唱了起来,响彻半个村庄。吃过晚饭的村民三三两两地围拢过来,京剧、黄梅戏、流行歌曲轮番上阵,村民里不乏实力唱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了人气儿,做生意的也跟来了。烤肉串的、卖瓜子的、卖戳戳(海锥,一种海洋贝类水产)的、卖冷饮的,在大槐树周围摆了一大圈,大槐树下俨然成了一个小型的娱乐城。每晚的飙歌要持续到九、十点钟,枯燥的农村生活也由此平添了一些乐趣。

4

秋天到了。

忙活了大半年,地里的农作物成熟了,风里飘荡着瓜果的香甜和庄稼的清香,也深藏着人们对幸福生活的向往。

大槐树下开阔的地段是上好的晾晒场,各种庄稼东一片,西一片,摆得密密麻麻。

白花花的花生挺着滚圆的肚子,她们怀的都是双胞胎;金灿灿的玉米横七竖八,睡相呆萌;大豆是带着豆杆割下来的,它们被太阳一晒,又黄又圆的豆粒争先恐后地从豆荚中蹦出来,骨碌碌滚了一地。

花生和玉米

阳光充足的时候,只需要三四天的功夫,庄稼就能装仓了。看着一垛垛、一仓仓的收成,农民们的脸上笑开了花。

每年的这个时候,喜鹊总会站在树枝上“喳喳”地叫个不停,农民说:“喜鹊叫,福来到。”

5

北方的树木大都是落叶树种,寒风过后,孤零零的树干使北方的冬季显得更加萧索。

大槐树也不例外,寒风早已吹散了它身上所有的叶子,光秃秃的,没了生机。也只有在冬季,人们才能看到大槐树粗壮的树干上藏有两三个黑漆漆的喜鹊窝,喜鹊也没了踪迹。

冬季的大槐树

大槐树紧靠路边,树下是天然的停车场,通往县城的中巴车停靠在树旁,冬季里一幕幕团聚和离别在这里不断上演。

村里人的子女大都工作在外,平时聚少离多,很多家庭只有春节才能相聚,他们的每次团圆都是从大槐树下开始的。

没等汽车到站,心急的妇女早早地迎了上去。亲人相见,泪水涟涟,妇女拉起孩子们的手,左看看右瞧瞧,问东问西。这时,她脸上层层的皱纹舒展开了,眼睛也有了神采,笑得像朵花。一家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往回走,走在后边的是提着大包小包的老头儿,乐呵呵的一路跟着。

团聚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就是离别。

在这里,没有深情的拥抱,没有挥泪告别,更没有追着汽车狂跑。

在漫长的困苦日子里,质朴的农民见多了生死离别,他们的情感表达更为平静,挥挥手,看看天,不住地抽着烟,汽车开动后他们悄然离去,一步一回头。

离别时每个人的话都很少,只听见北风呼呼的吹,大槐树的树枝呜呜的叫,天很冷。

6

前两年村里道路扩建,大槐树被砍掉了,电话里奶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电话两头相对无言。

新修的公路一眼望去笔直宽阔,可我的胸口却时不时莫名心塞,暗自惆怅。

每次回家,我都要围着大槐树留下的一小段树桩转上几圈,陈年往事如电影回放一般,历历在目,脑海里萦绕着儿时在树下奔跑嬉闹时唱起的儿歌:“拉大锯,扯大锯,割你姥姥家的大槐树,槐树割倒了,姥姥吓跑了……”

时代变迁,带着我们滚滚向前,昔日的美好终有轰然坍塌的一天,就如同村头那棵大槐树,终究还是像儿歌里唱的那样,被割倒了,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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