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人

文中蜜人王全选


 有这样一个群体,他们四海漂泊只为追逐花期,它们日夜操劳只为酿出好蜜,有家却又四海为家,没有陪伴却又有小小的劳动者陪伴,他们,被称为养蜂人。

 多年前,我看过一个关于养蜂人养蜂的报道,报道的视角聚焦在他的辛苦和不容易,而我却是把他的职业理想化了。我把这些人称为“蜜人”,他们从事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甜蜜的事业,他们追花而行,与花相伴,随春而舞,奇妙异常。为此,我曾多次重读杨朔的《荔枝蜜》,我也曾树立了一个不太远大、不太宏伟的理想,就是,哪天有时间了,我要做一个自由散漫的“蜜人”,天之南、海之北,遍览天下珍草异花,与蜂共舞、席地幕天、一路玩转、好不快哉。

 然而,现实是,我没有自由去做一个自由的“蜜人”,正是“东篱与南山,相去有多远?倦鸟羁尘网,一去三十年。”为了生计,多数时候,你不能自主选择,即使,这个职业是如此的甜蜜。

 虽然,梦想与现实有一些距离,但是,梦还是甜蜜的,像蜂酿的蜜。每当花开的时候,我跟着“蜜人”慢慢行走,我跟着蜜蜂嗡嗡行走,我跟着春天温婉行走,我携着甜蜜一起行走。曾经,花树之下,我对着“蜜人”出神,我想他是神仙,看他在劳作,那是在修行,他的每一次动作似乎都能带来甜的味道。

 大多数人是难以抵御甜蜜对味蕾的诱惑的,包括杨朔,也包括我,所以,挨蛰的痛感消失之后,多数人还是原谅了蜜蜂。杨朔最初不喜欢蜜蜂,是因为被蛰,我也不是特别喜欢它,是因为我知道它蜇人,虽然它并没有蛰过我,但是,我还是接受过它的“同门”的教训的。

夏河

 下面的经历,我可以用苦涩的甜蜜来给它定义,因为,这几段回忆并不都是那么浪漫和美好。

 第一次被蛰,要从上初一那年说起。事件很简单,老师带我们去上体育课,体育课就是老师领着我们向学校东边的小山上跑。小山长满黑松,传说有蜘蛛精在此修炼,看到哪个青年帅气勤快孝顺,她就变成女的与青年缠绵。我们跑步到山上,老师下令:开始捡蘑菇,注意“妃子”。“妃子”就是蜂子。我们一边喊着“妃子”,一边在松树丛里寻找蘑菇,当我右胳膊上突然感到一阵热烈地、火辣辣地疼痛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头撞翻了一个“妃子”窝。

 戳蜂窝是少时的几大乐事之一。房檐下、石头堆、坝墙孔都是蜂子做窝的好去处,我们当然也很清楚这点,等它将一个个六边形的空儿填满蜂蛹的时候,我们小伙伴们的收获期就到了。蜂子是不善于牢记教训的,通常是,戳掉窝后,他们会在原来的地方继续做他们的窝。

 最壮观的一次端(挖)蜂窝,是在我们东大岭北头端土蜂的窝。过程也很简单:大人们弄来柴油,拿一件大人穿的棉袄作为防护服,套在我瘦弱的身上,我用火把将进出蜂窝的土蜂一个个烧掉,这个过程要持续几天,最后,将鏊子般大的蜂窝从地下挖了出来,用筛子将蜂蛹筛了,用油煎了吃。必须补充一点,那时我小,不知道什么叫残忍。

夏之天

  还是说蜜蜂吧。养蜂、逐花、摇蜜、生存,本身就是一个生命在世上行走的一个个脚印,非常清晰。我呆呆地、远远地看蜜人神仙般地劳作时,这劳动之美是多么地随意,而且,随意说来是多么的真实,因为,来不及修饰。

 我终于有了一个近距离接近“蜜人”的机会。

 王全宣老人今年六十三,是一个极清瘦且精神矍铄的老“蜜人”。仲夏的这个中午,当我来到满是蜂箱的小院时,他正要动手切蜜。我说明来意,他坚持让我先坐坐、喝点水,这是乡村传承的待客礼数。看我实在迫切,他才静静地带我来到蜂箱边,并告诫我切勿挡了蜜蜂进出蜂巢的出路,以减少被攻击的可能性。

 今年天气少雨,影响了蜂蜜的产量。当然,王老的这个山村恰巧处于中药材种植的核心区,目前丹参及各种野花正处盛花期,这两天上蜜正当时。

 我用“惊叹”来描绘我第一次见到蜂巢被打开的情形,虽然在此之前早有思想准备。打开蜂箱的那一刹那,我直观的感受是,这就叫千军万马,这就叫密密麻麻。老王用他四十一年练就的熟练、淡定、从容,小心地打开蜂箱,提出“笓子”,抖掉蜜蜂,切掉多余蜂蜡,递给老伴……好似一个“温酒研墨,会心行文”隐者,又分明是卖油的老翁,解牛的疱丁。

 “我二十二岁开始放蜂,一放就是四十一年,在外面过了十个年。每年年底往外走,先“两广”,再湖北,又安徽,后山东,野坡上扎营,乱石堆里扎寨,风餐露宿,决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容易”。他边干活边介绍,他没有绘声绘色地把自己养蜂的经历描绘得如我想象得那么浪漫与美妙,在他眼里,这仅仅是个谋生的手艺而已。我从接下来他接的一个电话通话中的片段可以得出这种判断:“挡王板”要到外地去买、“摇蜜桶把手”要更新、打蜜的火候把握要准确、七十多个箱打理力不从心……趁他接电话的空档,我再次关注他的形体:长年的、特色的“蜜人”生活,使他极少了脂肪的堆积,身上没有些许积肉……

 若是杨朔在此,他一定要把老王比喻为勤劳的小蜜蜂的。

有幸

 我用以下二十八个字概括:“当时二十年方少,始得蜂虫是好奇。不觉四十多载去,躬身无悔蜜甜事。”

 我们经常用“隔行如隔山”来解释不同行业技艺的差异,却不会用来区别不同行业之间的劳动强度和辛苦程度。我远远地看“蜜人”修炼般的劳作,他的动作是神秘优雅和浪漫的,这种远视易使人发呆;然而,置前的近视却是真实拙朴和动心的,这种近视令人醒来。

 对事,对人,这两种距离的审视都有必要的,如此,我们方能减少误判。多年以前,那个关于“蜜人”的报道,少时与蜂的种种“交往”,今日对面老王的谈吐,以及我以前的发呆,正是由远及近的信息传递,交流,融会。

 杨朔的那个黑夜变成了一只小蜜蜂,我的这个清晨,还是想要做一个“蜜人”,因为,昨天中午我与老王探讨过这种可能性:花开了,养一箱蜂,如养一笼鸟,把它当做一窝宠物,虽不能逐花漫行,亦能够不负春风、夏花,携蜂、随意、伴花一季……

                                  2014年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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