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后余安再也没有见到过叶波。尽管她从来没有忘记过他。大学最后一年她很忙，过得很充实，她是这届毕业生中最优秀的，得了许多大红本子的荣誉证书。但是就这些证书也没能让她得到保送的名额，更没有门路留在当地工作。很多同学都替她不平，吐槽这世道不公，据说一向低调的老白还为他去系里找过领导，据理力争了一番，然而并没有什么结果，结果就是保送都内定了，留不留当地，学校说了不算，她会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回家待分配！
相对于大家起伏不定的各种情绪，余安就显得特别平静。她觉得只要不在这工作，到哪里工作都一样，她不想留在这个城市了，曾经她觉得自己只要努力就可以被保送，只要自己足够出色，就可以和叶波一起赢得一个美好的未来，她甚至还私底下给叶波写过这样的信，却始终没有勇气寄出去，她脑子里始终都是他告诫她不要轻易交出真心的话，她就想自己在他心里实在太主动太卑微了吧，是不是太主动就太廉价了呢，太廉价的不就是太“贱”的么？不然她怎么就那么快被扔掉了呢？那她还找人家做什么呢？可是，明明是他先喜欢的她呀，她记得他说的每句话，他说安安我们一起努力，他说安安我会努力让生活变得更好，他说安安没人比你更可爱更聪明……，难道全是假的？会不会叶波他有难言之隐呢？或许哪一天叶波就会出现在她面前呢？说他都是为了激励她才分手的呢？……就在她还对这份感情存在侥幸心理，甚至还自己建构憧憬的时候，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彻底的浇灭了她所有的爱情火苗儿，甚至让她彻底颠覆了一些认知。
那是临毕业前的一个月左右，因为要离校了，大四的学生几乎也不再躲闪隐蔽什么了，原来那些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情侣关系都大方的晒出来了，有好几对余安都不知道，杨梅更是每天都来她这八卦一下，说谁谁和谁谁居然是一对儿，说谁谁居然有本事把学校办公室一个小科员搞定了，就留在当地准备嫁了，更神奇的是据说连食堂、水房的工人都在这届里找到了意中人，太不可思议了。找个当地人嫁了的确是个好办法，大家都说，不然这届毕业生据说都要支援基层，往远了分配呢，九十年代初，经济复苏，缺人啊，尤其他们这种大学，还是很受欢迎的！可是，太多的人不想去做贡献了，大家就各自找出路，一时间，谁也顾不上谁，有本事没本事的也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这天下午，杨梅和她同舍的林琳来找余安，说学校要组织个助学募捐活动，有个同学家里摊上点事儿，好像是家里遭了火灾，学校团委组织的募捐，据说要搞文艺晚会还要画展还要拍卖会之类的，她俩想让余安给弄个雕刻或者画幅画啥的，因为她俩实在没啥可拿的出手的东西，所以巴巴的来求余安，“你们俩找我就没啥好事儿，我没时间，还要写论文呢，你俩那么多书，就捐了呗”，余安边说边把耳机塞在耳朵里，杨梅和林琳赶紧架起她，“好安安，乖安安，你最好了，就给我俩捐点吧，我们那书自己得用呢，捐不得，我们请你吃好吃的，给你洗一个月衣服，你看咋样……”她俩絮絮不止，“洗一个月衣服，有点让我心动，”余安笑了。
余安觉得这次募捐搞得有模有样，不但师生都参与了，甚至毕业校友都有来的，在艺术展会上，余安、杨梅还有林琳三个人挎着胳膊漫步欣赏着书画、摄影、雕刻等作品，你长我短的评价着，三人被一个摄影作品深深吸引了，蔚蓝的天空，辽阔的大海，一只海鸥展翅飞翔，淡淡的洁净的蓝色，那只海鸥却悠闲的伸展的姿势，特别的恬静美好，舒适安然！“拍的真好啊！”林琳感叹说，“是啊，真美！”杨梅附和说，余安一直没说话，她也觉得它美，无论色调、光角，都处理的恰当好处，她不太懂摄影，但是她就是觉得这个作品意境太美了！“余安，你看我这个是不是比你画的好？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三人回头看到了很久不见的陈师姐，曾经和叶波传过很久绯闻的陈湘晴，三人异口同声的叫了声“师姐”。陈湘晴点点头，依然望着余安，“我记得你和叶波画过不少江岸的鸟，我那时就觉得你们画的不如拍的，你们还不信，你现在看看，是不是我这个更好？”“原来是师姐你的作品，实在太好了，画根本和你这个比不了”余安的确很惊喜，虽然她提到了叶波让她心里不自觉的跳了一下，但是在这里看到陈师姐她挺高兴的，记得那年冬天，陈师姐还给她织过一个帽子和围巾，让她觉得温暖又感动！那时候她还和叶波挺亲近，余安一直觉得是她是看在叶波的面子才照着她，并没有多想，后来，她渐渐就很少出现在校园了，据说她出国了，也有说她提前离校干别的去了，余安也问过叶波，叶波含糊其辞说可能有其他安排，她也就没在追问。现在在这里遇见她，余安真的很高兴！
“我有更好的摄影，还真想跟你的画比比”陈湘晴笑着对余安说，“相见不如偶遇，走吧，我请你们吃冰淇淋”。三人受宠若惊，一时也忘了拒绝，陈湘晴先拉着余安就往外走，杨梅和林琳紧跟在后面，出了门，就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然后，陈湘晴就带她们上了车，没多远来到市中心一家茶点店，陈湘晴熟练的给她们叫了冰淇淋，还有小蛋糕点心之类的小零食，一看就知道这是她常来的地方。余安一早就知道陈师姐是个有背景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背景？她觉得自己没有和她熟络到打探她情况的程度。但她始终觉得师姐是个大气的潇洒的人，她很喜欢她，甚至有点崇拜她，“师姐，你毕业后一直在从事摄影么？”余安关心的问，“学过一段时间而已，我就是玩玩，业余爱好，这东西当不得职业，变钱太难了，我可没那耐心，我是个唯物主义者……”陈湘晴也笑着说。“师姐，你绝对是专业的，绝对看不出业余”，杨梅恭维的说，林琳也一旁点头称是，“那是你们业余，没看到更专业的，我那个也就拿出来虎虎你们，人家专业的可看不上我这个，哈哈哈”陈湘晴开心的笑着。几个人闲话了一会儿，余安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唯恐耽搁了陈湘晴的时间，只听见陈湘晴对杨梅和林琳说“你俩先回学校，我想带余安去我的摄影室看看我的作品，单独交流一下绘画和摄影，然后我再送她回去，可以不？”杨梅和林琳自然不能说什么，“太可以了，我们俩也不懂艺术，你们尽情交流，我们就不打扰了，谢谢师姐请我们吃好吃的”，杨梅笑嘻嘻的说，拉着林琳就走了。余安再次受宠若惊，陈湘晴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就拉着余安往外走。
余安一向方向感不太好，她上了车，感觉大约走了半小时左右吧，她来到陈湘晴的摄影室，那是一个二楼，地方不大，洁净清淡，墙上挂着很多大小不同的摄影作品，“你先坐，我换件衣服，热死我了”陈湘晴说着甩掉脚上的高跟鞋，光着脚就往里间一个小屋走去。余安没有坐，依然在屋子里慢慢转悠，这时候她看见一幅陈湘晴的素描，笔法细腻，似乎每一笔都饱含了情感，将主人公的气质描摹的淋漓尽致，她也看到这素描的署名“叶波爱赠，1990年12月1日雪后”。余安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思考了，她似乎听到了自己心里什么东西碎了，也一下子就冷清了不少。“怎么，看到叶波的画有点难过？我早就知道你喜欢他，那段时间他也喜欢你是吧？”陈湘晴在她身后笑着说，余安转过头看到陈湘晴并不是那种讽刺的笑或者胜利者的笑，她只是微笑着，像说着一件极平常的小事儿一样，语气轻松柔和，“我和叶波快结婚了，大二时就订的婚约，两家家长订的，我开始是不同意的，叶波开始也不同意，后来接触多了，我们觉得还好，但是，后来你来了，叶波就有些心猿意马，我一生气就出国了，瞎逛荡了一段，又回来了。”她从一个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余安，余安摇摇头没接，她就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往旁边的一个沙发椅子上一歪，“来，别站着，坐”她指了指另一个椅子说，余安坐了，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就听陈湘晴接着说:“你说叶波这父母也好笑，我这刚出国他们就紧着给叶波介绍对象，生怕他留不到机关，其实那就是我爸一句话的事儿，还好叶波始终心里有我，就知道我会回来找他”。她又喝了一口水，“叶波说他是真的喜欢过你的，我也能理解，我也喜欢你，余安，你是个特别招人喜欢的女孩儿，我们那时候都喜欢你，我和叶波结婚你也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他跟我说以后要对你好，如果你也想留在市里，我和叶波都可以帮你的！”陈湘晴十分诚恳的说，十分诚恳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应。余安是个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人，越是这样的情况她反而越清醒而灵敏，她也十分诚恳的对她说:“师姐，你说哪去了？我和师兄那都是我小孩子心性，不做数的，我也不能留在这里，我爸妈不同意我留在外省的，他们不放心，至于你们婚礼，离得太远我不确定能不能来，我争取”。她露出甜美的酒窝，扑闪着无害的大眼睛微笑的说。陈湘晴似乎舒了一口气，“小可爱，还是那么讨人喜欢，那我送你一份毕业礼物，你不要拒绝哦”她懒洋洋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在角柜下面取出一个小相框，里面不是照片也不是摄影作品，是一幅画，余安认得，那是她和叶波一起画的一幅小画:碧绿的江水，辽阔的天空，两只漂亮的水鸟擦水飞翔，水面有两个背翅膀点出的圆晕！余安感觉自己眼圈要红了，她逼着自己忍回去，“小安子，那天叶波把这个丢在这就走了，我觉得他还挺宝贝这个的，但是，他现在更喜欢这些摄影，估计以后画画都很少了，这个你留着吧，算我俩一起送你的礼物”。余安木然接过画，她觉得自己必须离开这里了，再不走她就要疯了，“谢谢师姐，我还有事，要不我们改天再聚，我的毕业论文还差一点点没弄完，我先回去好不好？”“要回去呀，叶波快下班了，一起吃个晚饭再走吧，他今天说要亲自下厨做饭给我吃，你就一起尝尝再走呗”“还是改天吧，师姐，改天我请你和师哥一起吃”，余安更加着急的拒绝着，“那好吧，那就改天，我派人送你，我就不亲自送你了，你看，我这还没跟你交流呢，改天一起吧！”她说着走到楼梯口喊了一声“小陈，小陈，上来一趟儿”，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年轻人上了楼来，陈湘晴吩咐说:“你开车把我小师妹送回Q大，注意安全！”年轻人连连应诺好好，余安终于舒了口气，很礼貌的告别陈湘晴跟着他下楼，上车，头脑一片空白的回到学校。
从车上下来那一刻，她的脑子都如同浆糊一般，她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这个偶遇让她突然有点吃不消。她拿着画不知不觉又来到楼顶露台，蜷缩在角落里望着手里的画，什么叫连她也喜欢她？什么叫叶波喜欢过她？大二就订婚了怎么还会喜欢上她？那她是什么？是他们俩的消遣？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他们这样对自己还拿出莫大恩赐的脸来，那自己算什么呢？插足都算不上，她这段感情除了杨梅连个见证的人都没有，他们就这么不着痕迹的满足了他们彼此的任性，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是有钱有势人的恶趣味么？这是多么天大的笑话，现在陈湘晴连一点儿这个痕迹都清除出去了，这个画可能还是叶波的念想么？不是吧，陈湘晴说他就丢在那里，没说要不要，他现在喜欢摄影了，他明明开过画展，他明明喜欢画画啊！他连画都不要了，她就更不值得他牵挂了吧……！余安太难过了，她觉得这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加愚蠢的人，她一度认为她的爱情虽然短，但是很美，叶波给了她很多幸福快乐的时光，叶波是为了追求权利为了出人头地才不要她的，现在想来这都是不真实的，自己当时就是被冲昏了头脑，不然不会什么都看不出来的就沉浸在那场甜美的诱惑里。她恨死了这样的自己！
天黑了，有点冷，余安拿着画走下天台，路过楼前垃圾箱，她随手把画扔了进去，在办公楼下，她遇到了老白推着自行车，旁边跟着一个有点跛足的漂亮女子，看到余安，老白似乎有点意外，极不自然的打招呼:“余安同学，要回宿舍啊？呃，论文写完了么？”他并没有向她介绍他身边女子，余安也是第一次听老白称自己“余安同学”，他们从来不曾如此疏离，那这个刻意的强调是因为身边这个人？余安立刻恭敬起来:“白老师好，谢谢您关心，论文基本写完了。我要回宿舍，就先走了，您忙。”她更加尊敬的口吻回他，并礼貌的朝他身边那漂亮的女子点点头，继续朝宿舍走去，没敢回头再看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两个人！
回到宿舍，大家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好像挺热闹的，“长得真漂亮，有点可惜”，“哎呀，家境好呀，人家可是市长千金啊”“这回老白算是妥妥得了，怪不得那么多人追他都他都看不上……”。原来他们说的是老白。大家看到余安进来，临床老三就说呱呱开了:“安子，那个老白领着的女的你看见了么？”余安点头，“知道不？人家市长千金，我这还以为老白喜欢的是你呢，我看他总围着你转，就连对咱们舍的姐妹都比对别人好，我们就以为大家一定沾了你的光呢，他怎么就跟市长千金好上了？她是漂亮，不过好像腿脚不太好？你是早就见过她了吧？跟我们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老三依然聒噪着，“我真不知道，你们误会了，白老师怎么能喜欢我呢，不过就是让我多帮他干点活儿，他女朋友我就更不知道了，他不会把这么私密的事告诉我，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余安努力的解释着。老三撇撇嘴，把头缩了回去。舍长大姐接过来:“安安，不是你配不上老白，是你肯定会有更好的，你那么出色，我看谁都配不上你”。“是啊是啊，安安乖巧可爱，人见人爱，那老白也就是个文弱书生，真是配不上咱们安安，”“这年头啊，都想找个有能耐的对象，安安，你以后一定比他们更厉害……”！这话题就变成了从议论老白的爱情到安慰她余安了。余安苦笑了一会儿，附和几句，连衣服都没脱就钻进被窝里，她太累了，累的不想再思考什么了，老白么？叶波么？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想先睡觉吧，或许，明天早晨起来，一切都忘了吧！
余安真的累了，她真的就什么都没想的睡着了。她在梦里看到一幅画:辽阔的天空，蔚蓝的大海，没有海鸥，茫茫的海水一望无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