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的一生

宝玉的一生

此宝玉不是彼宝玉。就是说，我这个宝玉不是那个怡红院里的官二代，而是我多年前养的一条狗。出于对于那本名著的喜爱，我就把这条京巴唤作宝玉。

我和宝玉相识在天津一个发小家里。当时，发小住在没有拆迁的平房里，我坐了火车去看他，就看到了宝玉。那时宝玉刚一个月不到，卧在一堆蜂窝煤中间，浑身脏兮兮的蓬头垢面，实在是和宝玉的名分相差太远。我把宝玉拎出来拍了拍它身上的煤灰，看清楚宝玉的眉眼果然周正，就心生怜爱之心。发小大度，临走就把它当礼物送给我。可是怎么带走呢？当时还是绿皮车，从天津到我住的地方需要坐一天的火车，并且火车上不允许带宠物，发现了要没收。发小就给我出主意说，先灌白酒灌醉了它，不动弹了不就好带了吗？一个月的狗塞包里也不显。我想了想也只能如此。到了火车站，先到小卖部买了一个小口杯四特大约二两，不由分说掰开宝玉的嘴灌了进去。灌进去之后我把宝玉放在地上，宝玉打着晃，甩脑袋不住的咳嗽。我不待宝玉咳完，一把抓起它，塞进包，冲过检票口上了火车。车厢里，我把宝玉放在一侧不让人看见，不时的把包掀开一个缝观看动静。宝玉毛茸茸一团，声息全无。过了五个小时后我看宝玉还是这样，心里没了底，就拎了宝玉，到了卫生间把宝玉掏出来放在地上，看宝玉是否被空空道人给收去了。还好。宝玉软着腿摇晃着站不起来，却去舔地上的脏水。我赶紧把它抓起来手捧了水给它喝。这是宝玉遇到我之后遭受的第一次磨难。宝玉，你能原谅我么？

我是个爱干净的人，冬天都一天一个澡，夏天随时的事。有了宝玉之后，我洗澡的时候把宝玉放在脚下，顺便把宝玉也洗喽。有一天，正是隆冬，我们洗完了，我一手抓着湿淋淋的宝玉从卫生间出来，放在梳妆台上，自己先找衣服穿上，回头看那宝玉就像一个大耗子，身上一缕一缕的，露出的皮肤是红嫩的，趴在那儿抖成一团，跟发电报似的。我赶紧找出吹风机吹。我一手划拉着宝玉的毛发，一手忽远忽近的挥舞着吹风机。强风之下，我看着宝玉二维变三维又逐渐鲜活起来。我正陶醉呢，忽然，耳听宝玉一声惨叫（事后分析是吹风机距离它太近了烫着它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宝玉猛的回头，动如脱兔，快如闪电，在我的左手上张嘴就是一口。我哎呀一声，扔了吹风机，看见我那双辛苦劳作的手，已然被宝玉咬伤。血冒出来，像春天的花蕊。再看宝玉，正哆嗦着趴在一旁，眼睛用余光看着我，颤巍巍的，好像知道摊上事了。我气恼之下，脑子一热，抓起吹风机，向宝玉的脑袋上砸去，砰地一声，宝玉应声而叫，不绝于耳。我连砸几下，宝玉的惨叫声也就延续了成倍的时间。说这话的时候，宝玉的牙齿还没有长全，嘴里是几个乳牙，可见宝玉当时还是幼儿。幼儿竟遭此毒手，我就是个纳粹。现在，写这段时，我的心情就和王夫人看到宝玉趴板凳上被打的奄奄一息时的心情一样。你把我们娘俩都打死吧！王夫人哭。我也想哭，宝玉。可是这想法犹如黛玉葬花时的一般，痴人乱语罢了。宝玉，你能原谅我么？

有一阵我迷上了萨克斯。我的房间里有一张地毯，我站在上面吹，宝玉就趴在地毯上听。我吹的不怎么样，证据是我有一回开开录音机录了一段，我回放一听，跟小提琴似的（我也拉小提琴，有一次我录音听，跟萨克斯似的）。我正吹的上劲呢，我感觉宝玉有些异样，余光一撇，那宝玉正掀了一条腿拿稳了在地毯上尿呢。我突然很生气。我最讨厌没规矩。之前我跟宝玉说了多少次让它方便的时候到卫生间里去一定要到卫生间去磨破了嘴皮子，可它就是记不住，没一次对的时候。我看它又尿了，我就抓起宝玉（宝玉正尿呢）往卫生间里拖。我边拖边教育，说你怎么没改呀你以后解手就到卫生间里去不能随地大小便你记住了吗你这个白痴！说完了也到卫生间了，我把它拖进去，出门一甩手，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我气愤难消，站门口一垂头，只见一道尿迹白花花的，像俯瞰的河流，蜿蜒明亮，从地毯一直延续到脚下。我摇摇头，拿起萨克斯接着吹。那天我吹的上瘾，最起码半小时以上。忽然，我想到还有宝玉呢，怎么没动静？我赶紧到卫生间，打开门一看，我这个心疼啊——宝玉还那个姿势，跟我半小时前把它拖到那里的姿势一模一样，还半趴着，一动不动，僵着，跟雕刻似的。我真的心疼极了。我抱起它一阵抚摸，也不知尿完没有。作为一个动物，连尿尿都没有自由。宝玉，你能原谅我么？

到夏天的时候，我不由分说，给宝玉剃了毛，只留着脑袋上一团，跟狮子似的，把宝玉送到县城我母亲那里去。我一般一周回去一次，看到宝玉在门口玩，就喊一声宝玉，宝玉回头，看到是我，就疯似的跑过来，扑到我怀里，尾巴摇的都连成一片了。那感觉，特别想把心掏出来给我。再过一阵，我要去外地上学去，宝玉怎么办呢？我妈也养烦了，无奈之下，就把宝玉寄养给一个友人，说好过一阵回来给我。可是后来友人打电话说，宝玉没了。说有一天，友人的小孩带了宝玉在门口玩时，一辆面的开过来，下来两个人，不由分说把宝玉抱上车，开走了。我听了黯然，从此便没有了宝玉的消息。是我抛弃了你宝玉。宝玉，你能原谅我么？

宝玉很可爱，它就跟我好。无论什么时间，也无论多长时间不见，宝玉都痴心不改。我一声宝玉，宝玉回头见我，就不顾一切的跑过来，和我亲热，把我对它的不好全忘了。我拉了宝玉的手看着宝玉喊宝玉，宝玉看我一会，又不好意思了，扭头去看别处，但余光里却都是我。从那一刻起，宝玉就成了跟屁虫，一直在我身旁，和我偎依。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宝玉你还好么？你还记得我么？我始乱终弃，宝玉，你能原谅我么？

2014-5-12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