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春色满园

时间给了我成长的宽容,我爱上自然的一树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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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里来了兴致,唯恐辜负了满树碎花,剪了几枝,修去多余绿叶,插在瓶里,素雅冷静,正好填补案台空落落的一角。每日淡香徐徐,顶了棕色细小花粉的花蕊不时散落几丝,花瓣点缀在卵圆形周正的绿叶和乳白色的案台上,剪枝时带来的花苞悄悄开放,冲淡剪了花枝的不安。

往年里,试图插花的念头一冒,转眼被杂七杂八的事情压在心里的一角,待到翻出花瓶,花儿早以谢了几日,只能安慰自己“明年一定记得”。在我腰间高度的树丛,暗绿幽深,后面仿佛有一个神秘的世界:院子里突然出现的咖啡色猫儿,受惊后奔逃的小兔儿,阳光下翻飞的蝴蝶,生命不满一天的虫儿,歌声婉转的鸟儿,那里就像登上炫目舞台的侧门,准备了无穷无尽的出演节目。

因为对那里的猜测,幻想自己拨开深重的枝叶,步入了“深几许”的庭院。满园素香,让我想起蜜月时插在胸前扣眼里的玉兰花苞。对未知的不确信常常会增加我的恐惧,这次却不一样,我信任了那厚重凉爽的深绿,愿意做一次小小的探险,点缀其间的白色小花更是给了我不小的鼓励。

仰头搜寻高处最密的几枝,央求先生剪下时,蓦然想起五岁时的我,跟着二舅去到林子里,跳着叫着,指给二舅枝头最肥大的柿子,摘给我吃。 疼爱我的二舅如今垂垂老矣,我却依旧不改试图找到最大麦穗的决心,哑然失笑之际,居然喜欢上当下的心情---长久以来被自己自责,且压抑,极力克制,一瞬间自由自在释放出来,如同周遭的深绿一样朴素和亲和。

院落西南角的枫树,每日总会被光顾几次。先是艳如玫瑰般惹人的细小红叶子发芽,随后秀气的鹅黄丝状花朵开放,气温骤升,匆忙仓促间便换上了巴掌大的叶子,质感丰厚,三步并作两步的焦急仿佛赶路的大小伙子,急急进门大口扒拉两口饭,“娘,我走啦!”飞身出门,急忙追赶前行的队伍。转瞬逝去的柔美总是让我想起“时不我待”的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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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体感极强的叶子,隐约可见埋藏在下面的细小红色血管,延伸至光洁有力的殷红叶柄,原来初春的红色终究落脚在这里。宽大的叶子已经长成,无需担心,倒是经历了青春桀骜不驯,慢慢定下心来,开始谨慎思考未来的日子。与日俱增的宽容逐渐成为性格中的主力,沉稳地和院落对角高大且有细小叶子的榆树互相呼应。

从小区的路转弯进来的一瞬间,犹如摇着小舟拐进了一片偏僻水道,靠的岸边,竟有了”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感觉。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在这里上演,不过主角换成了海棠树,”中无杂树“也不是苛责的理由。小路尽头,花树甚是繁茂,稠密而拥挤的花朵,把整个树向前推搡着,探出身子向路口张望,鲜艳的粉色因为争执,变成了浅紫带灰,好像是生气后灰白的脸。

门口的一株海棠树,往日里等到想起它时,枝头间早已密密麻麻堆满了鼓鼓胀胀的花苞,白里透红,忽一日,满树全开,蜜蜂面对绽开的花朵,有点手足无措,只能埋头苦干,不住传来“嗡嗡“的抱怨声。早上开门落英满地,黑的车道,绿的草坪,盖了细碎的粉红花瓣,害得我只能绕道一边,生怕破坏了一地芳菲。轻启汽车,花瓣被风掀起,沿着车窗的边沿,恋恋不舍而去,我不忍心,从后视镜里跟了一眼,少女随风丢落的丝巾般飘走了,惆怅间伸手欲加挽留。

环绕枫树一圈的鸢尾花,几日努力,终于挣破了花苞的束缚,极浅的紫色,旋即舞成冰上芭蕾,伸直的脖颈,回环的双臂,绷直的脚尖,蓬松的纱裙……还有好听的英文名字,ir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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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我被马路一角的花朵吸引,风中柔软的绸子被赋予大火中烧焦的颜色,我怀疑是真是假,忍不住伸手触摸,花瓣真实,温润且柔弱。之后的日子,我格外注意鸢尾花的颜色,窄条,绿中带灰的不起眼叶子,竟然可以托起那么多丰富的颜色:高贵凝重的深紫,宛如大家闺秀一袭缎面旗袍;晕染的黄色,有深入浅,过渡到中间的白色,怎么看都觉得是刘海齐眉,眼角浅笑的民国女中学生;纯白的硕大花朵,倒伏在地,一派“侍儿扶起娇无力”的娇媚,惹人怜爱。紫色和白色,灵动,棕色和深蓝,庄重,如此种种,每一种新的颜色冲到眼前,总在心里惊叫一声,又顺理成章地坦然接受。

花圃里的芍药首先是用初春的红色和大家打招呼,“红妆“的女儿身偏偏英姿飒爽,不让须眉,枝枝直立,随时准备”举枪刺去“,待到绿色代替之时,倒是显出几分舒展。日渐饱满的花苞和外面包裹的花萼,有一场暗地里的较量,妈妈 “春捂“的唠叨终是敌不过女儿在冷风中露出滑嫩肩膀的”叛逆“。鲜花“怒“放的一刻,犹如降生的婴儿,紧攥着拳头,敞亮且清脆的第一声啼哭,宣布新生命的到来,冲破束缚的骄傲,努力抗争的委屈和笃定,在一瞬间全部释放,酣畅淋漓。

Oshawa 的芍药园汇集千姿百态,我跪在根部的干净木屑上拍照,镜头中闯进一群身着旗袍,手撑西湖绸伞的妙龄少妇,那一霎那,我终于寻到了牡丹或是芍药的灵魂,那些花季的妙龄女子,终觉青涩,唯有经历世事洗礼的少妇,才能够掌控宠辱不惊的宏大场面,“艳压群芳“被低调处理,竟然如此恰好。

自带皇族高贵血统的郁金香,来自遥远国度荷兰,感谢Ottawa在二战时期迎来荷兰公主诞生,鲜花的馈赠高过了物质的庸俗,感恩的传统在岁月中不断加深,演化成盛大的郁金香节。沿着滨河大道,起伏地势,一片红云,一片金黄,一片水粉,列阵而来,一旦有了规模,一改单支的孤傲,平添几分热闹和随和。大片花海,眼花缭乱,走累的感觉像是在Washington DC 参观星罗棋布的博物馆,欲罢不能。

可怜的郁金香,在我家的花圃里“屡战屡败“,成为淘气松鼠午后无聊时,从地里刨出来把玩的玩具,蒜瓣一样的根茎被咬碎啃食,气质出众的叶子被齐刷刷咬断,之后枯萎,如同丢弃的抹布。

城市中有一条路,中间的隔离带种满了无数郁金香。去年的五月,我和先生徒步走了几小时,捕捉了无数精灵。其时,我就打定主意,既然我的花圃无缘美丽的郁金香,那么就放手算了,发现美并不会止步于拥有与否,欣赏美和拥有与否没有严格的分野。

草本的鲜花,一枝便要活出一季的风流和竭尽全力,木本的花,小家碧玉般细碎单薄,却可以成千上万妆成满树芬芳。不知是疏忽还是故意,恩宠有加降落在杜鹃身上。木本结实粗壮,源源不断供给水分和能量,小半个拳头大小的花朵,出落的大家闺秀,从容大气,无忧无虑地全身心绽放,少了生命终极某种固执的使命感,断然没有燃尽所有力气换取短暂光鲜的凄美,多了自然流畅的率性。远观几支花凑成紧致的大团花,近看每支花自成风景,中庸独立,亦庄亦谐。燃情的红,沉稳的橘,绚烂的紫,娇媚的粉,婚纱的白……看不够的美色盛宴,怎么也不愿意去想凄美的啼血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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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娇艳,带刺是性格;百合宽厚,馥郁是奖赏;木槿朴素,一树是秉性;丁香浓郁,谦和是美德;玉兰高洁,从容是气质;扶桑壮硕,一朵是一世界……数不清颜色的花,数不清形态的花,每一个都是自然宠爱的女儿,偎依在大地怀抱,经受严冬考验,春寒洗礼,终究竭尽全力,奉献生命,回报大地和四季的恩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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