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

他是个逃兵。

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或是来自哪里，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逃兵。三年前，朝廷和乌陀人交战，最凶险的时候打到了村东口往外出不过十里的山头，他就是那个时候来到村子里的。

他披着一身残破的战甲，只剩下零散的几块甲片依附在躯干和肩肘，阳光的照射下映出道道贯通的深痕，透着森然的刀光。身上的伤不住的淌着血，滴滴答答，沿着官道打出了一条乌红色的线。村里人发现他，是在村东屠户的摊口，正是出摊的时间，他拄着剑，半跪着晕了过去。

村里人都觉得他没救了，但是老天爷不收他，这种伤势竟也让他逃得一死。原以为他三五个月养好了伤便会离去，重赴战场，为国效力，所以起初大家还颇为敬重他，乃至村长都有意将年方二八的孙女许配给他。但是不曾想，他这一住就是三年，村里人虽然不曾当面说过，但是私下免不了议论，他怕不是当了逃兵吧。

自从他那副血肉模糊的凄惨模样被村里人看到，屠户的摊子也就开不下去了，想起来都有些晦气。屠户搬去了村南头继续他的事业，这个小摊位也就成了他的定居之处。说来也奇怪，自从三年前那一战后，就再没听到官家和乌陀人战事的消息了，原本一月来一次的邮驿也许久未来了。但是村里自给自足惯了，倒也无人深究。

村里一共也不过百余户人家，用村长的话来说，每天的生活就是，一个葫芦解两瓢——没两样。但是今天还是有点不寻常，张寡妇去参军的儿子回来了，他爸就死在战场上了他爸的老路了。不曾想他带着一个惊天的消息回来，像一粒石子，搅动古井无波的村子。

“官家死了！朝廷完了！乌陀人打进了京都，未曾屠戮抢掠便直袭皇宫。御林军也守不住皇宫，宫内的女眷大都收拾细软逃跑了，走不掉的也被乌陀人押解回去了。”他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一股脑把所有的话都倒了出来。

“我死里逃生好几次才一路赶回村子，按时间算，现在天下怕是都是乌陀人的了。咱村子...”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他环视了一周村里的人，恍然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咚，这个刚从京都赶来的少年左膝狠狠地砸到了地下。

冲着村里的逃兵。

“虎贲军垒甲营伍长张齐拜见左将军！”

看见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他忍不住红了眼眶，三年的记忆涌上心头。三年前他随左将军奉命阻击奔袭京都的乌陀大军，阻击地就是村子十里外矮山。这一战太过于惨烈，三千虎贲军将士苦战乌陀五万大军，杀到最后只剩下不足百人，鲜血浸透了方圆数里的土地，尸横遍野，但无一人喊降，左将军永远冲在最前，永远毫无惧意。杀到最后，乌陀可汗也敬佩左将军的悍不畏死。五万大军中的百人小队，像是海中的浮萍，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淹没在巨浪中。

乌陀可汗惜才，想要招安左将军，许下黄金万两、封疆裂土。哪怕结局已定，哪怕再无奇迹，但是左将军并没有动摇。只有战死在战场的将军，没有投敌的叛徒。哪怕是这样的局面，他还是带着张齐和数十将士冲出重围，意欲奔赴京都。但是乌陀可汗的话，让他停下了脚步。

“左将军，吾敬佩你之悍勇，你若回赴京都，此战结局还未曾可知。吾将不再奢求夺下京都，但是这普天之下怕是除了京都再无活口，你若不回京都，吾可向天可汗起誓，不伤及百姓一根毫毛。救宗室还是天下人，将军请选吧。休怪吾心狠手辣，灭族之战容不得半点仁慈。”

那几分钟像是过去了几年，左将军下了马，有些站不住身子了。他嘱咐张齐率领剩余将士星夜加急，奔赴京都预警布防，自己拄着剑往官道走去，只留下一路斑驳的血迹。

左将军信守了承诺，乌陀可汗也信守了承诺，他选了天下人。

他确实是个“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