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都不是

小镇上有一对老夫妇,男的姓陈,不知其名,因说话吐字不清,人称“陈夹夹”;女的姓甚名啥,知晓的人更是寥寥,直接附着陈夹夹,被唤作“陈夹夹老婆”。二人身无一技,矮而壮,男的二,一根筋;女的也二,少根弦。陈夹夹穷,是小镇著名的贫困户,一直吃低保。平日,社区安排陈夹夹老婆扫街,也安排陈夹夹扫街,陈夹夹还干些临时性的胀笨又得罪人的活儿,比如不准摆摊设点、不准乱穿乱窜、不准占用消防通道……没人愿意干的,找陈夹夹。

陈夹夹是乐意干的。这乐意不仅仅是常人想的干活儿挣钱,最主要的是红袖章一戴,马甲儿一穿,他便高人一等,觉得“上面”赋予了他至高无上的权利,他的指令、他的安排,是代表上面那个强大的“组织”做的,那些不听招呼的龟儿子婆娘儿,都是“组织”要压制的对象。

“信不信?信——不信?老子一、一、一个电话,派出所的人就就就就——要来!”在小镇最拥堵的三岔路口,我目睹过陈夹夹穿着马甲戴着袖章吹着哨子,红眉毛绿眼睛地对违规摆摊儿、乱闯乱窜的农民吆三喝四过官瘾的样子。小镇的人知他底细,大多不卵他,他一急,果真掏出手机,不拨号,贴在耳边大喊:“派出所唛?有、有、有——人捣乱,三岔、岔、岔路口”;也有老实巴交的农民吃他这一套,被唬住,依他的;真遇蛮横的,估计吃不过,装瞎,算了。

不管怎样,有人在他面前唯唯诺诺,他就觉得自己特“爷”,特男人。

现在,陈夹夹老了,陈夹夹老婆也老了,已经不扫街了,小镇维护秩序之类的活儿也不再找他。陈夹夹仍住靠河的两间公房,没事抬根条凳坐在门口,眯着眼看过往的人。身边放着老年唱机,把音量调到最大,唱机“依依呀呀”地唱着上世纪的老歌。陈夹夹会听歌?其实,会不会听歌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装得会听歌。

学校“双创”,给志愿者配了红帽子、红马夹、红袖章,好好的人儿,帽子一戴,马夹一穿,袖章一别,往大街上一站,天啦!活脱脱的陈夹夹。

我对红帽子红马夹红袖章非常抵触,无论怎样都不愿着那身皮。当学校的胡少在“双创”劝导中与外头的人发生抓扯,我回放监控视频时发现,那印有“志愿者”的红帽子太重要!只有身着那身皮,你的个人行为才上升为学校行为,说明你在工作状态,你与别人发生的抓扯不过是为了阻止不明动机的人冲进学校,即便把那人打得鼻青脸肿满地找牙,那也应当,你的行为受到学校、政府、公安、社会的支持。

仍想到被人嘲笑的陈夹夹,想到陈夹夹背后“强大的组织”,那组织还真不是虚妄。

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陈夹夹。虽不着马夹不戴袖章,某日一个红头子下来,是什么什么长,是什么什么官,就觉得自己该有什么什么长、什么什么官的样子,有责任感、使命感,不由自主地吆三喝四起来。

自以为是。其实,你算什么呢?毛都不是。

呵呵,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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