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路漫漫，但饮一钵汤

　　颇有身段的赵小茵，老公宋卫国是学校后勤组杂工。他俩本不是一路人，但赵小茵年芳二十的时候，全家遭遇一场车祸，这是陪赵小茵相亲的路上发生的。对家显贵，开小饭店的赵家自是不敢迟到，怕让人小看了去。

　　一路上着急忙慌，见红灯路口没人，便一脚油门踩了出去，左侧一辆高速行驶的重卡急踩刹车仍退让不及，一口气顶了着的小车撞向护栏，父母当场身亡。后座她的侥幸捡回一条命，腿却受了重伤，往后走路都有些瘸瘸拐怪。

　　八字还没一撇的婆家自是形同陌路，谁会娶一个克死父母又瘸腿的女人呢。处理完后事，赵小茵关掉家里小饭馆，出租了门面，她不知自己路在何方。父母自小宠着她，知道她心高气傲，本以为高攀婆家能待她此生安稳，谁曾想祸自天降，她再也没了庇护伞，而从前追求过她的人，也因为她的瘸腿不再登门。

　　闭门在家以泪洗面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原以为自己就这样沉堕终身，没想到对面单元的宋卫国敲开了她的家门。宋卫国是学校老师，以前放学常来她家小饭店，同她一样，他也爱点一份汤，并不拘于菜式。他来看她，带着一只保温桶，上两层是热乎的饭菜，桶里是美味的肉汤，还氤氲着热气，你快吃吧。

　　赵小茵内心是拒绝的，但汤的香味细细地钻进她的鼻孔，飘到她的心里，她拿起了勺子。宋卫国在一旁微笑着看她吃完，汤喝得一滴不剩，我的手艺不比伯父伯母，你将就将就。赵小茵疑惑地抬起头，你会做饭还总往店里跑?

　　宋卫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一个穷教书的，知道自己配不上你，远远看着你，也就心满意足了。哪知这话像根导火索，赵小茵哇地又大哭起来，怎么，我现在瘸了你看笑话来了?宋卫国连忙拉住她胳膊，没有没有，你要是愿意，我给你做一辈子的汤。

　　宋卫国的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看他带回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起先心里还有些疑惑，后来得知赵家的情况，也感到十分惋惜，想想自己儿子年近而立，只是个教书匠，赵小茵虽然瘸了腿，但仍能生养，所以也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婚后小两口住到赵小茵父母留下的房子里，宋卫国的宿舍虽然在赵小茵对面单元，但同屋还有别人，十分不便。赵小茵赋闲在家，安心做起了全职太太。

　　日子一天天过着，转眼两年过去，赵小茵的肚子仍然却一马平川，每次婆婆来看望他们，都止不住明里暗里说上几句，刚开始赵小茵嘴里还应付应付，到后来干脆转身不理，而此时的宋卫国因教学能力平平，已被调往后勤组，在家也越发沉闷。赵小茵并无生育能力，这是两人都不愿提起的话题，赵小茵知道这个家庭来之不易，也不愿就此坐以待毙，她开始背着宋卫国，找寻助孕的办法。

　　从省城医院到电杆广告，也不知跑了多少冤枉路，花了多少钱，赵小茵的肚子却始终四平八稳，她常常暗自垂泪，难道自己真是灾星下凡，上祸父母下害子女?宋卫国嘴上不说什么，却时常在公园里望着别人家的小孩一站依旧是个把钟头，痴笑着直到其父母觉察，迅速地把孩子带走。

　　歉疚之余，赵小茵想着做些什么弥补宋卫国，她准备出去工作为他分担生活的重担。该做些什么好呢，赵小茵想了想，自己从小在锅边灶台耳濡目染，干脆去大饭店里当服务员好了。

　　九十年代的大饭店服务员还是个高级工作，穿着制服和皮鞋，面对着都是名流显贵，每天只需要在包间里开酒摆台，也不是十分劳累。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容貌虽符合标准，但因为一条微瘸的腿，经理只能摇头叹息，一连几家，都是如此。

　　赵小茵一心想着为宋卫国分忧，并未就此放弃，说来也巧，一家夜总会在招聘服务员。赵小茵原本并不打算试试，在她眼里，不正经的女人才去那种地方，但想到宋卫国每次翻看存折都会不由自主叹气的样子，她咬咬牙，当个服务员还能被吃了?

　　让她意外的是，宋卫国对她的新工作并未抗议，甚至只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丈夫变得像一口深井般波澜不惊?赵小茵想不明白，她自我安慰道，挣了钱就去北京的医院，准能治好，那时候，宋卫国肯定喜笑颜开!

　　夜总会的工作是从下午开始的，打扫卫生，接收酒水，整理台面，摆放水果，给音响试麦，一系列工作要持续到深夜，中间有客人点唱，要上酒送零食，话筒线接触不良，点唱机卡顿客人起哄...吵吵嚷嚷，手忙脚乱，到下班时，整个人都快散架，骑车回家，倒头就睡。第二日醒来已是晌午，梳洗完毕，见冰箱上有纸条，有饭菜，自己热热。

　　吃完饭再做会儿家务，又到了上班时间，就这样，赵小茵开始了自己的职场生涯。看着灯红酒绿，每日手头工作按部就班，除了偶尔有醉酒瞎闹的客人，不过，干久也就习惯了。她始终独自上下班，到家时宋卫国已睡下，醒过来他已离开，每日两点一线连轴转，过了好几月，赵小茵才发现自己许久没同丈夫面对面说过话，也不知道宋卫国每天干些什么。她向老板请了假，想好好陪陪宋卫国。

　　她没有提前告诉他，在宋卫国踏出家门以后，她一轱辘翻身，手脚麻利地洗漱，奔向菜市场。好久没和宋卫国一起吃饭，她买了许多菜，其中就有炖汤用的猪蹄，赵小茵想给他一个惊喜。

　　中午时分，赵小茵还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就听见有钥匙开门的声音，他中午不是在食堂吃饭吗?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等下再去校门口买点水果，我想吃樱桃。她惊得浑身发抖，那是谁?手里的锅铲往灶台一摔，门口也是呀的一声，转过墙角，你老婆在家啊?她没看错，眼前和宋卫国站在一起的，是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宋卫国扶着女人后腰的手还没拿开，三个人杵在门口相顾无言，赵小茵只感觉脑袋都快炸了，她是谁?!

　　宋卫国把女人往身后护，小茵，本来我对你是愧疚的，但你自甘堕落去夜总会上班，我们俩也就互不亏欠，她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胎儿基本成型，是个男孩，你就放我们走吧。赵小茵哑着嗓子几近哽咽，合着你们早好上了是吧，我去夜总会只是当服务员，从头到尾干干净净，你们要好，也用不着给我扣个帽子!说罢夺门而出，跌跌撞撞跑下楼，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上班的夜总会，门开着，老板站在吧台擦玻璃杯。看见赵小茵神色异常，招呼道，怎么了?赵小茵面如死灰，一屁股坐下便泪流不止，当年在她悲痛欲绝时送汤与她的男人，居然因为她无法生育，便与人苟且偷欢，若不是今日撞见，恐怕待孩子呱呱坠地，宋卫国才会逼她放手吧。老板递过纸巾，天涯何处无芳草。

　　签上离婚协议，赵小茵并无那日天崩地裂之感，她买了鲫鱼，加上水，锅里咕嘟冒泡，一个人的厨房也变得温暖，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单，父母虽已经离去，但留下了煲汤的技法，余生，还有一碗温热陪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