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巧儿
1
母亲六十岁大寿，我和姐姐打算在五星级酒店订房贺一贺，但母亲说吃不惯酒店的饭菜，就想在家里和家人简单吃一顿。
我和姐姐各自一家三口，再加上父母亲，总共八个人，一桌菜办下来也不算简单了。
姐姐说：“既然老娘发话，那就顺了她的意吧。”
我点头称是。
母亲寿日那天是周三，上午，我和早前约好的客户谈合同，直至三点半才签上合同，也才有底气向老板请假提前下班，去超市采购食材，赶到母亲家，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了两个多小时，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中游的、山上长的，统共十二道菜，摆上餐桌时，姐姐一家三口、我丈夫和女儿也陆续到了。
席间，大伙都点赞我的厨艺。
我正开心时，姐姐突然说：“妈，今年我家小子要上初中了，学校离您这儿很近，那么他的午休和中餐就在您这儿解决了，行吗？”
母亲立即点头，连声说没问题。
我一听，心里顿时有点堵。去年，我有一段时间工作超忙，丈夫身体也不太好，我想请母亲帮忙照顾一下女儿，但母亲一口拒绝了。而今天姐姐一开口，母亲就立即答应了，我的心里能不堵么？
我的情绪不淡定了，忍不住生气了：“妈，您总是说一碗水端平，这回您就没端平吧？”
母亲愣了愣，大概想起拒绝我的事了，脸色一沉，说：“谁回娘家给钱多，谁就有说话的权利！你姐嫁出去后，每次回娘家都是大包小包，平时也经常给我和你爸零花钱用。你却一次都没有，这次妈过生日，你就买了那几样菜，你姐倒是一进门就给了一个大红包，五千块！”
我知道母亲有时候说话很伤人，但还是没有想到她会当着一桌的家人说出这种话，既心酸又生气，眼泪差点就涌了出来，要不是坐在旁边的老公在桌底下使劲握着我的手，我就揪桌子了。
2
母亲说话时，都没看我一眼。父亲没吭声。姐姐一家三口低头扒饭像没听到。
我的女儿已经上小学三年级，小脸通红，大声地说：“爸，妈，我肚子疼，我想回家了！”
母亲“啪”地一摔筷子，大声说：“你看看你，穷也罢了，教出的女儿也没礼貌！你要有你姐的三分之一，我和你爸也省心多了！”
亲妈呵！这就是我的亲妈！我是穷，但你也不能当着我的女儿面说出这种话呵！
我气得全身颤抖，平时的忍功顿时破功，大声说：“妈，我恨您，真的恨您！既然您想省心，我和孩子、孩子他爸以后再也不来了，也好让您眼不见心不烦！”
我拉着老公和女儿，起身就走。进电梯时，姐姐追了出来，我没理她。
电梯里，女儿突然问我：“妈，你真的恨外婆吗？我不恨外婆，但是我讨厌回外婆家。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来外婆家了，好吗？！”
我老公也大发脾气：“你妈就是嫌贫爱富里的VIP人物！以前我都忍了，这次再也不能忍了，以后再也不登你妈家的门了！”
其实，我也讨厌回娘家，每次回来，既要做事又要被母亲嫌弃我和老公挣钱不给力、穷。
我想穷吗？这些年，我和老公也很努力地挣钱，但总是和财运无缘，每月的收入扣除房贷、各种生活费用、女儿的学费后，还得刷信用卡，一年节衣缩食下来不足五位数存款，从来不敢大手大脚地花钱。
而姐姐和姐夫的财运蹭蹭地往上涨，不仅姐夫当了官，她自己经营的面馆也开了三家分店，去年把儿子送到国外的夏令营度署假，21天花了5万元，也没听她喊一声穷……
姐姐也是从来没有帮我说过一句话。有一次我丈夫想找姐夫帮忙办事情，我先找姐姐，姐姐仿佛很害怕会给姐夫惹到麻烦似的，坚决拒绝了我。
人穷没关系，但要有志气，千万不要让别人看不起。我很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在现实和自己的能力面前，如果老天还是不赏你几口好饭吃，志气就是一个伪命题吧。
一个人穷了，说话往往没有份量、没有价值，就连亲生父母、兄弟姐妹也嫌弃你。
娘家人给我的这种体验，很多次让我不想回娘家，很多次又因为血缘和亲情的牵挂一而再地回娘家。但那天，母亲彻底地伤了我的心，我已经厌倦了再假装做一个孝顺听话的小女儿，也不愿意让我的女儿被势利的亲情所伤害。
既然我和娘家人都预期和满足不了彼此对亲情的需求，那么就各不相扰，省心省事！
3
于是，整整三年，我没有再回过一次娘家，逢年过节对父母也没有一次问候。
三年里，母亲也从来没有联系过我。
姐姐劝过我也骂过我，说：“你那天走后，妈都气哭了。她说话一向这样，你跟她较真有什么用？她到底是你妈呵！”
我冷冷回应姐姐：“她要真是我妈，就不应该因为我穷总是对我摆臭脸，因为你有钱总是对你笑脸相迎。其实你和妈一样地势利！每年春节，我们一家三口总是首先去你家拜年，可是你和姐夫总是爱搭不理的，害怕我们来借钱似的！我没有这种势利的妈妈和姐姐，也不想要这种势利眼的亲人！”
姐姐说：“我和你姐夫忙呵，没有时间招呼你们……”
我冷笑：“不要再找借口了！你们就是害怕我这个穷人拖累你们而已！”
姐姐满脸通红，不再劝我。
父亲也来找过我一次，可是我一见到他，转身就走，都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是的，平时我回娘家，母亲唠叨嫌弃我穷时，父亲不是沉默就是附和几句，他的这种行为形同于母亲的帮凶，让我如何不怨恨？
后来，父亲不再来了。
倒是原来有些疏远的姐姐，时不时打个电话，也不说父母亲的事，就说些普通的家常。
然后，说也奇怪，和母亲闹翻后，我和丈夫的经济渐渐好转，手头渐渐宽裕，女儿也越来越懂事了。
4
一天傍晚，女儿放学回来，进厨房给我打下手时，突然对我说：“妈，我在路上看见外婆了，要不是她喊我，我都认不出她了，她瘦了很多。”
我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继续忙活手中的事。
女儿说：“外婆问我，说你妈还好吗？我说挺好的。外婆点点头，就走了。”
我沉默，继续炒菜。
女儿犹豫了一下，又说：“妈，你真的恨外婆吗？到现在还恨她吗？”
我愣了一下，问女儿为什么会这样问？
女儿说：“我有时候和你吵架，也挺恨你的，但是第二天就不恨了，还是觉得你是世上最好的妈妈。”
我和母亲闹翻的时候，女儿上小学三年级，八岁。现在，三年多过去了，女儿已经十二岁了，上初中了，比那时候懂得东西更多了。
我恨母亲吗？
说实话，不联系的这三年多里，每当朋友同事提起自己的母亲时，我也会想到母亲，心里早已经没有了恨，只有难以言喻的情绪。
我又想起和母亲闹翻那天，女儿让我答应她，以后再也不要带她回外婆家。这三年多里，我做到了，但是现在看来，我对女儿的这个承诺是多么地愚蠢。
于是，我对女儿说：“谢谢你宝贝，你也是世上最好的女儿。妈妈爱你，也早就不恨外婆了。”
女儿笑起来，说：“我就知道！妈妈，其实，今天我听外婆问起你时，就马上决定送她回去了，因为我看见她走路很慢很慢，老担心她会摔倒了。妈妈，你一定不会怪我的，对吧？”
我顿时百感交集！
在抗争母亲偏心和势利眼的过程里，我变得越来越强大，却也厌倦了这种势利的亲情。如今想来，我也是有女儿的母亲，无论我的母亲有哪一方面的不足，我都不应该自立榜样让女儿敌对我的母亲和娘家。
幸好，女儿没有这样做，女儿的善良也让我重新审视我和母亲之间的恩怨。
5
我想了两天，正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向母亲示好时，姐姐突然来了电话，说母亲病了，总是念叨着我，问我能不能去看看母亲。
我丈夫听说了，不高兴地说：“你妈病了才想起你，是不是想让你去照顾她？”
我想了想，说：“她到底是我妈，我去看看吧。”
我去了医院。
姐姐请的护工，刚出去为母亲买饭。父亲还在家里休息。姐姐也不在。
母亲躺在病床上，真的瘦了很多，对我的出现很惊讶，无精打采地说：“是不是来看我有没有死掉？”
我一听，心想这老太婆都病成这样了，还嘴硬。
我笑了笑，轻声柔气地说：“您身体好着呢，离死掉还早着呢。”
母亲突然就掉了泪，说：“你这脾气，从小就这么好，不像你爸也不像我，谁骂你都很难看见你发脾气。哎，要不是你那天说恨我，我都不知道你有那么恨我，都怪妈，你原谅妈吧！”
我苦笑，就因为我脾气好，您就总是用“穷”来这么挤兑我？看不起我？还在姐姐、姐夫、孩子们面前这么不给我面子？
母亲说，确实因为我穷，看不起我和丈夫，恨铁不成钢地总是要骂我，希望我们能发奋努力。但是也有一个原因，就是希望姐姐在能力范围之内，拉我一把。
母亲说，自从我和姐姐陆续出嫁后，眼看着姐姐的日子越过越富，我的日子越过越穷，姐妹俩每次回娘家时的交流越来越少，她就很担忧，贫富差距有可能让我们姐妹俩的感情越来越疏远。
母亲说：“你姐这人，平时都是听你姐夫的。虽然你姐夫对我和你爸还算尊重，但也是嫌贫爱富的，你姐要是你姐夫不开声的事，她自己就不敢做主了。那天我当着你姐夫的面骂你穷，其实也是希望你姐和你姐夫听了后，以后看在我的面子上，能拉你们一把就一把……哎，可你和你姐，一个死要面子不愿意求人，一个不愿意富贵同享……哎！老天让我生出你们这一对姐妹……妈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母亲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又说：“那天妈过生日，你闹翻了脸后，我是真的难过了很久，也第一次和你姐姐谈了很久。你千万别埋怨你姐不帮你，她有时候也是没办法帮。而且，救急不救穷。等妈死了，希望你们姐妹俩能好好过日子吧。”
母亲说着说着，瘦弱的手紧紧拉着我，生怕我突然走了似的。
我的情绪纷扬起来。难怪我和母亲闹翻后，姐姐突然和我联系的勤快了。
于是，我哽咽着对母亲说：“您放心好了，我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我和姐姐也能好好地过日子的。”
顿了顿，我又说：“不过，您这次住院，我还是没有多少钱给您，您不会又骂我穷吧？”
母亲转泣为笑，说：“这事你不用操心！妈有医保，你姐夫昨天来看我，还塞了三千块给我。哎，妈真的是盼着你能过上好日子呵……”
母亲说完，泪眼婆娑。而我的眼泪，也不争气地在眼眶里直打转。
突然，我是那么厌倦自己这三年多里对母亲的强势。母亲的势利，确实存在，才让我俩这三年多里形同路人。但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我们就是因为不善于表达，情商太低，才一而再地在亲情中受到伤害。
也许将来，我和母亲、娘家人在贫穷和富裕间还有分歧，也许依然会让我难过失望，但经过这一切后，至少在处理亲情关系上，我已经学会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愿时，不要带着怨恨的情绪，让双方受到更大的伤害吧？！
END
（锦时阅读，主笔李巧儿，写人间故事，阅情阅人阅世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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