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爷爷穿过的鞋

记忆里爷爷的脚很臭很丑。我们住泥土屋里,屋顶盖着厚厚的稻草,土墙墙面的洞一个紧挨着一个。小洞眼都是蜜蜂们的槽窝,地面也是泥土的,只是经过长期的踩踏,踩上去滑不溜秋的,坑槽不少,没有洞眼。整个夏天爷爷都光脚在屋里走,他说,“赤脚踩着泥土凉快嘞。”那个时候爷爷在村子的集体大场上做工,做了活记公分,分回来一家的口粮。印象里他都穿着草鞋早出晚归,每天都很累的样子。爷爷整年就两双鞋,夏天是露脚趾脚背的草鞋,冬天是碎草压成的草窝子。

上小学了,大场解散了,土地按人头分到各家各户,大家都有责任田了。爷爷也改生计了,每天都担着自制的两个簸箕去码头上运石子、黄沙。收工回来,爷爷依旧是很累的样子。转眼,叔叔到了成家的年纪,爷爷把土房子推倒了,建起了三间大瓦房,那个时候村子里都是小瓦房,像那种儿歌里唱的,“红色的墙,绿色的窗,金色的屋顶亮堂堂”,一间抵两间的大砖头洋瓦房还是很少见的。村里人都说爷爷有魄力,爷爷只“嘿嘿”地笑,“娃要娶媳妇,咋办呢?”瓦房内地面也铺上了清一色的砖头,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响。搬进新瓦房后,爷爷赤脚的次数变少了,原因是砖头地踩着既不凉快也不舒服。奶奶开始给爷爷纳布鞋,爷爷只有去人家做客吃饭才会舍得穿,平时穿得最多的是帆布黄球鞋。即使鞋头裂成鱼嘴一般,爷爷也舍不得扔,仍会再穿个大半年。

九十年代,一首《爸爸的草鞋》红遍大江南北的时候,爷爷已彻底不穿草鞋了,也不再穿着灌满沙子的破球鞋来回跑了。码头不需要人力运水泥黄沙了。拖拉机、小货车速度比人力快得多,也堆得好。村子里建楼房的人家开始多起来了。村东头的预制板厂红红火火,爷爷开始浇楼板的生计了。活虽然累,也脏,但爷爷回家笑的次数多了。用爷爷的话说,“每月都能分到钞票,值得。”过年的时候奶奶给爷爷添置了那时流行的大头皮鞋,爷爷大年初一穿了一次,就收起来了。他说,“这鞋穿着走路咋这么累人,比我干活还要累。”

后来又过了几年,我们家也建楼房了。爷爷真是开心,起早贪黑,常常是工人没有来,爷爷就提前做好了准备工作。工人走了,他还在收拾现场,脚不停地在跑来跑去,永远都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前些年,镇上修路拆房规划小区。爷爷又加入了建筑小工的队伍,爷爷踩着自行车穿梭在镇上大大小小的建筑工地。穿着包工头发的劳保鞋,在施工现场忙来忙去。

如今,爷爷老了,耳朵聋了,脚上的褶子跟脸上的皱纹一样深,休息下来的爷爷穿着爸爸给他买的运动鞋,在田间转转,在马路上遛遛弯儿。

改革开放四十年,爷爷一辈子呆在农村,在时代里的不畏艰辛,不怕困苦,他停不下来的双脚,跟着时代一路走来,从迈着轻快的步伐到如今迟缓的脚步。爷爷的脚是艰苦奋斗的象征,是那个时代里他们那代人灵魂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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