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星星之火(1)•秋声霹雳》(12)

第十二章:幕阜山下谱壮歌

(1)

一个晴朗的早晨,余洒度早早来到了那个山口镇。原来这里是距铜鼓不远的地方,位于修水的东南部,与铜鼓县境只隔一座山。这里山高林密,道路崎岖,如果发生点什么事,在短时间内,外界是不会知道的。所以,他们才选择了这么个理想的地方。当然,这里距修水与铜鼓之间也基本上在中心点上,所以双方都走点路也算公平,同时也省点时间。

开会之前,双方在镇中的茶馆里先见了面。

经何坚的介绍,余洒度和苏先骏的手握在了一起。

把队伍编在一起也受到了地方党组织的大力支持,因此他们在开会的地方还是像在大革命时期那样到处都贴上了标语,如“世界大同”、“江西省省防军建军编师”等等。

这次会议规模不大,也不算小,除师、团领导参加外,还有一、二、三团营以上干部。会场选在一家祠堂里,墙上已经贴上“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编师大会”这几个字。显然,这外面的标语和屋里的横幅已经不同,这是搞接待与保卫工作的何坚设计的用来掩人耳目的手法。

这次会议旨在协商共同编组后一起革命的事,它不同于国民党部队那种谁吃掉谁后为争夺军饷、地盘而勾心斗角、讨价还价等,但也存在着一些非无产阶级思想。但不管怎样,其结果还算成功的。

余洒度不愧是在黄埔军校血花剧社当过演员的人,他把擅辩的天赋与利齿的口才,紧密地结合在了自己的身上,并得到了充分的发挥,而且还带有一种鼓动性。

在谈到修铜地区的共产党军队“合编”一事时,他说:“我们要把各种武装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这样才能形成一个大的拳头。我们先把这里的工农武装“合编”成第一师,以后还有第二师,第三师……我们的军队不再称国民革命军,而应该叫工农革命军。今天我们在这里先成立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以后还要成立工农革命军第二军……”

作为一个早期就从事农民运动的老战士,余贲民在这里不得不首先表示自己的立场与态度。他语气沉重地说:“同志们,自蒋介石叛变革命以来,我们共产党人在国民党中是越来越受欺负,南昌暴动就是我们向国民党奋起还击的第一枪。本来我们是要去追赶南昌暴动部队的,但我们没有追上。现在中央来了命令,要我们二十军独立团的全体战士加入到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我举双手赞成。何处黄土不埋人,哪儿都可以革命!”

“整编后,兵力不足怎么办?”一直埋着头的苏先骏沉着脸冒出了这么一句。在来之前他就在盘算,余贲民曾经和他争当团长的事他一直都不痛快,现在余贲民又当上了副师长,总之一个“粗人”怎么什么好事他都占了上风,这对苏先骏来说永远也想不通。他认为,今天不在会上提点要求,那可就更亏了!

余洒度忙说:“这个问题我们考虑过,三团兵力不足,从一团那边抽调过来。总之,要凑够一个团的兵力!”接着他问:“三团现在多少人?”

苏先骏说:“只有一、三两个营,也就五六百号吧。”

“我们给你们凑够一个营的兵力,你看怎样?”余洒度笑着对苏先骏说。

苏先骏一听,脸上好看多了,忙问:“那……营长派谁来呢?”

“这个……”余洒度本来想向他宣布的,但怕当众说出后就没有了余地,于是说,“我们再商议!”

(2)

休会时,余洒度和苏先骏转到了祠堂背后的竹林里。余洒度说:“我们准备派陈皓,你看怎样?”

“这……”苏先骏犹豫起来。

余洒度忙说:“那你觉得应该派谁?”

其实,苏先骏已经看好了,只是怕一下说出,余洒度会不同意,还以为他早有蓄谋。

余洒度见苏先骏仍在犹豫,就又让了一步:“今天我的干部都来了,你随便挑吧!”

现在余洒度已经把话递到了嘴边,苏先骏已经没有退路,于是他就说了:“我看就伍中豪吧,他和我是黄埔时的同学。”

伍中豪是一个连级干部,苏先骏这样说,倒把余洒度难住了,这时该余洒度犹豫了。苏先骏这是搞什么呀,他明显的是在拉帮结派。不行,我还得给他插根钉子,不然以后这个三团我还控制不了。

余贲民看在眼里,知道苏先骏这是在故意刁难。想起他们互争团长苏先骏那种“唯我独尊”的劲头,他知道苏先骏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于是,就不断地给余洒度使眼色,要他不同意。

余洒度好像没看见,对苏先骏说:“那好吧,就派伍中豪来三团任营长。”

苏先骏一听,马上喜上眉梢。

余洒度继续问:“你的参谋长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看可以不要。”苏先骏边说边在揣摩余洒度问这话的意思。他心里想的是,参谋不参谋的顶屁用,最终还是他说了算。

“不,我们是正规部队,就必须按正规的章法来做。”余洒度说。

苏先骏一听,知道余洒度肯定还要派人来,但这个参谋长他的确没放在眼里,于是就做个顺水人情,说道:“那……你给物色一个吧!”

“我看就何坚吧,他不是你也熟悉的干部吗?”余洒度说。

苏先骏爽快地答道:“好,就这么办!”

会议再开始后,余洒度把伍中豪带一个营到三团并任二营营长的事做了宣布,然后继续讨论其他事宜。

会议进行到最后,余洒度拿着一张纸公布全师任职名单,他朗声念道:“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即日宣告成立,根据上级的部署,师长余洒度,副师长余贲民,参谋长钟文璋。第一师下设四个团,第一团团长钟文璋兼,第二团团长李腾芳,第三团团长苏先骏,第四团团长邱国轩……”

就这样,山口会议终于结束。

会后,大家在镇中一家饭馆里聚了餐,然后各自回防地待命。

(3)

吴德峰终于到了鄂南,随他而来的还有两位干部,一个叫黄赤光,一个叫谢一寰。黄赤光曾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三期,后随军北伐,到武汉后曾在毛泽东举办的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工作过。谢一寰曾是黄埔军校政治教官。

由于是秘密来到鄂南,所以在这之前,吴德峰并不知道还有一位和他同来的人。到了蒲圻站下车后,他发现有个人和他一样也下了车。走了一段路后,他意外地发现,此人居然和他走的是一个方向。他心里嘀咕起来,难道从武昌到这里还有人跟踪我?该不会是武昌公安局派来的吧?但是,很快,吴德峰心中的疑虑一下就被打消了。因为当他们都到了目的地与地方党负责人联系上后,吴德峰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跟踪人”居然是自己人。

吴德峰与黄赤光并不熟悉,他只知道省委要给他派几个懂军事的人来协助他工作。看来,这黄赤光是他遇见的第一个。不过,符向一也算,只是他先来一步,现在到各县巡视去了。做前敌总指挥,看来这个黄赤光就应该是这个人了。终于,在见到符向一后,吴德峰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原来黄赤光是湖南人,他是黄埔军校第三期的毕业生,后来随军北伐,到了武汉后,还参加过毛泽东在武汉创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的工作。这种能文能武的人才并不多,这次被派来支援吴德峰,可见中共湖北省委或者说中央对鄂南暴动的重视。

在距城七里路的汪家村油铺里,符向一向吴德峰初步汇报了鄂南五县现在的情况。崇阳、通城已经暴动,通山暴动正在酝酿中,其他几县也在积极筹划。

吴德峰一听,心里有些不舒服。怎么有的县已经暴动,这不是无组织吗?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打草惊蛇,会让敌人及早重视和准备对付我们的办法,为以后大规模的“暴动”埋下隐患。吴德峰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这个道理符向一也知道,但是设身处地想一想,提前暴动的这几个县也是出于无奈,如果不是形势所逼,他们肯定也不会先走这一步。现在怎么办呢?现在得先把鄂南特委的牌子树立起来,然后统一组织更大规模的“暴动”可能才不负省委或者中央的期望。符向一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吴德峰觉得情况已经这样也就只好如此了,于是同意符向一的提议,成立鄂南特委。

一九二七年八月二十二日,鄂南特委的组织体系终于在蒲圻县的汪家村建立了起来,由吴德峰任书记,符向一、黄赤光、谢一寰、王钟为委员。特委机关设在距中伙铺镇七里路的汪家油铺,统一指挥鄂南工作。同时,湖北省革命委员会也在鄂南成立,其负责人由鄂南特委负责人兼任,即吴德峰兼任湖北省革命委员会主席、湖北省工农革命军总司令。省委授予鄂南特委特权,在紧急时期有权代理省委解决问题。

鄂南特委正式成立后,吴德峰马上找来符向一了解鄂南现状,并派各委员马上奔赴各县去通知,秘密来蒲圻参加暴动会议。这是临走时罗亦农给他交代的,看来这一天省委也会派人来参加这个会议。

(4)

吴德峰他们正在筹划中,在东南方向那个最大版图的县——通山县已经点燃了暴动的烈火。

八月二十九日下午,也就是吴德峰他们正在蒲圻开会之际,中共通山县委的李良材、夏桂林和叶金波也在筹划通山县的暴动。

通山县在通城县以东,往南翻过幕埠山就是江西的修水。按理说,通山这个地方并不在铁路线上,东靠阳新,北邻咸宁,消息相对闭塞。但是五月中旬的夏斗寅叛乱却给这里带来了动荡,同时就在湖南“马日事变”那一天,在通山也发生了屠杀八名共产党员的事情。这就为通山的农民“暴动“”埋下了引线。

在符向一来鄂南之前,通山的中共县委书记是李良材。他本是国民党湖北省党部派到鄂南的特派员,当然也是共产党员。由于“通山惨案”造成了该地的混乱,省党部、省农协专门成立了“援助通山惨案委员会”,并派省党部组织部长陈卫东、省政府特派员王慧闻率领北伐军武汉警卫二团的一个连到通山等地,帮助恢复农民协会。这样,李良材就被任命为通山县委书记,夏桂林和叶金波被分别任命为正、副农民协会委员长。

符向一到通山后,向李良材他们传达了省委的《鄂南农民暴动计划》。之后,通山县马上成立了以夏桂林为主任的暴动委员会。

夏桂林生于一八九六年,三岁丧父,靠母亲给人推磨舂米、浆衣洗裳、锄草挖地艰难度日。他小时读过两年书,后为地主放牛、做长工。长大后,为反抗地主豪绅的欺压,他约集了几个贫苦兄弟秘密组织起“长生会”,主张“穷苦兄弟抱成团,一人有难大家帮”。后来,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将“长生会”改编为农民自卫队。

现在,夏桂林又将农民自卫军改称“农民革命军”,与叶金波一起分别担任正副指挥,指挥部就设在夏桂林所住的焦厦村。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已经发展到了两百多人枪。本来他们想攻打通山县城,但唐生智有一个营的兵力驻扎在那里,再加上县警备队及土劣组织的“治安党”,兵力是农民革命军的两倍多,因此还真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有一天,比夏桂林小了整整十岁的叶金波从县城带回来消息,唐生智驻守在县城的那个营突然撤走了。叶金波面庞瘦长,宽宽的额头,留着小平头,显得很机灵。他的话引起了县委书记李良材的注意。李良材认为,这应该是暴动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找来夏桂林一起商议。

一向谨慎的夏桂林却犹豫起来。因为他想到了五月的惨案,沉痛的教训在他的脑子里像是生了根,他怕再次失败会招来灭顶之灾,于是说:“我们现在起事有几成把握?”

“那一营正规军撤走后,城内剩下的就是县警备队和‘治安党’的百余人了,如果我们此时出击,应该有九成胜算。”李良材说。

“何以见得?”夏桂林问。

李良材答:“首先是我们的兵力比他们多了一倍,这就是我们的优势。”

夏桂林再问:“我们在不经过鄂南特委的批准就贸然行动,他们怪罪下来该怎么办?”

李良材答:“我们可以一面行动一面去报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是古人治军的常理,如果我们在汇报与请示中耽误了时间,那会贻误战机!出其不意,兵贵神速,这些都是克敌制胜的法宝。”

夏桂林听了李良材的一番回答,心里终于踏实下来,于是同意起事。

(5)

一九二七年八月三十日,夏桂林、叶金波率领本县的各路农民革命军和农民数千人,手持各种武器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县城。

暴动副指挥叶金波亲自带领农军攻打南门。通山县长何雄飞见正规军刚撤走农军就来攻城,知道这是有备而来的。怎么办?派人去追赶撤走的那一营兵已经来不及,还有就算是追上那些兵也未必听他的,于是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把县警备队长找来耳语了几句,然后宣布打开城门,迎接农民自卫军。

在一片欢呼声中,叶金波率领农军由南门进城。可是当他们进得城来后,居然发现城中并没有多少百姓露面迎接他们,同时,叶金波发现警备队并没有因投降而放松,还全副武装并将枪口对着农军。“何雄飞的投降有鬼!”叶金波心里暗叫起来,他得把这个事情转告夏桂林和李良材。

当天中午,何雄飞主动邀请夏桂林等人去县衙吃饭,叶金波把他进城后所见的经过说了,夏、李二人这才知道何雄飞投降有诈,于是决定当如此如此。

席间,不待何雄飞举动,李良材一声号令,随行的农军便将何雄飞和他的八个心腹当场拿下。接着,又拘捕了“治安党”头目,缴获县警备队长短枪三十余支,同时打开监狱释放了被关押的革命群众。

当日下午,农民代表民主推选夏桂林、叶金波、陈兆秀、阚禹平、涂宗夏等五人为工农政府委员会委员。

第二天,通山县工农政府委员会宣告成立,夏桂林为政务委员会委员长,叶金波任副委员长兼军事部长。工农政府随即组成二十个小分队,到重点区、乡帮助恢复农协组织,建立基层政权,惩办土豪劣绅,没收大中地主田地分给无田地的农民耕种,发动组织千余名青年农民参加革命军,农民革命军迅速扩建为两个团。

也就在这一天,中共湖北省委书记罗亦农秘密来到了鄂南的第一站——蒲圻。这样看来,通城、通山的暴动只是个开始,更大规模的暴动还在后面。

果然,罗亦农来到鄂南,就是部署鄂南与湘北共同发动秋收暴动的事宜。

和罗亦农一起来的,还有省农委主任任旭。他本来是去鄂西一带考察的,但是鄂西的前景并不乐观,他只得回到省委汇报,这样省委就正式把暴动重点先放在了鄂南,所以罗亦农要和他一起到鄂南看看,并负有中央使命,与湖南方面统一行动。

在中伙铺镇一个叫莲花塘的地方,罗亦农主持召开了鄂南特委及鄂南通城、崇阳、通山、蒲圻、嘉鱼、咸宁、武昌七县党的负责人会议。首先,他向与会者传达了中央在八月二十九日通过《两湖计划暴动决议案》;然后,强调了鄂南秋收暴动在全省的重要影响和作用;最后,对暴动事项进行了周密研究和部署,并决定在十天后举行六县联合大暴动

罗亦农说:“许多暴动区域应从鄂南开始,时间定于九月十日。鄂南一旦起事,鄂中和鄂西马上策应,待与鄂南连成一片后,既可威胁武汉,又可震慑长沙。”

(6)

卢德铭和辛焕文、韩浚分别离开部队后先后去了长沙,他们觉得夏曦让他们离开部队好像有些欠妥,再说南昌暴动的叶贺军现在到了哪里,他们却一点也不知道。于是,就决定先到长沙找到中共湖南省委再做定夺。

卢德铭先走一天,辛焕文和韩浚随后,都是从渣津往平江、浏阳一路走来。几天后,他们到达长沙,可是长沙已经是严重的白色恐怖下,到处都在抓共产党人,要想找到一个熟人那比登天都难。中共湖南省委在哪里?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大海捞针。于是,三人一合计,干脆直接到武汉去找中央请示。

一九二七年八月下旬,卢德铭三人终于到了武汉。但是,武汉的白色恐怖比长沙还厉害,根本不像他们离开时那样了。在武昌的大街上,以前的熟人几乎碰不到一个,有过那么几个熟悉的地方,可当找到时已经物是人非。中央在哪里?他们一下陷入了茫然的境地。

三人在一家旅店住着,路费越来越少了,更其重要的是,他们的言谈举止好像与装扮的商人搭不上边,这就引起了旅店里一些人注意。这些细节被韩浚看在眼里,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韩浚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这时,卢德铭才说:“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曾是湖北省委秘密的办公地点,就是不认识人,恐怕人家不会轻易相信我们的,所以一直犹豫不决。去,还是不去呢?”

“事到如今,我们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呗!”辛焕文说。

韩浚想了想说:“我倒认识几个人,但却不知道地址。你既然知道地址,我们应该试一试,在这里干等总不是办法。”

经韩浚建议,第二天由辛焕文在旅店候着,卢德铭和韩浚一起去那个地址。韩浚对卢德铭说:“你带我去,说不定会遇到我认识的人。如果真是那样,那就太好了。”

韩浚毕竟是参谋长,考虑问题缜密而细致。结果正如韩浚所料,他们到了那里后,居然遇到了韩浚认识的一个熟人,她就是中共湖北省委妇女部的部长向警予,这是韩浚在四月下旬召开中共“五大”期间在武昌认识的。

向警予见到韩浚也很惊讶,但毕竟接待了他们,并听他们陈述了警卫团离开武昌的详细经过。之后,向警予说:“夏曦叫你们离开部队,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南昌暴动的部队是需要干部。”向警予继续说,“但并不是要你们离开自己的部队去那里担任干部,远水是解不了近渴的。干革命什么地方不能干,却非要跑到南昌暴动的队伍中去?军事指挥干部是要在实战中去锻炼才能胜任,南昌暴动的部队不缺这样的干部,即使缺也不能让你们去。因为,你们这一走,后果是很严重的。试想,你们的部队如果散架了,这会给革命带来多大的损失?你们到这里来找中央,这是对的。现在,你们的去留问题已经不是我说了算的问题,我得请示上级,当然能得到中央的批示更好。”

卢德铭和韩浚听了向警予的一番话后,就像在大热天喝了一杯凉水似的舒服极了,现在悬在他们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从他们的本意来说,他们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部队的,但按照组织原则,夏曦作为一级领导,他说的他们不可能不听呀?按照惯例,他们的部队在哪个省就由哪个省的省委来领导,但江西省委所在的南昌已经被张发奎和朱培德占领,他们只好到长沙去找湖南省委,可湖南也找不到,这才又找到湖北。现在看来,总算找到了。

向警予还问了部队的一些情况。卢德铭把收编余贲民部的事情说了出来。她提醒卢德铭他们,对收编武装要多做思想工作,使他真心实意地参加革命,否则要出大问题。最后她说:“你们先回去,明天再来,我们把最后的决定告诉你们。”临别,又叮嘱道:“现在武汉风声越来越紧,你们要少出门。即使非出去不可也得晚上,白天最好不要出门。”

回到旅店,卢德铭把找着省委的经过向辛焕文一说,三人都感到轻松起来,辛焕文还高兴地捶了他们一拳。

(7)

第二天,他们三人都到了省委那个秘密地点。还是向警予接待他们。她向他们通报了中央在汉口召开“八•七”紧急会议,并说毛泽东已奉中央之命回湖南去组织秋收暴动,要他们马上动身回部队,准备参加毛泽东领导的湖南秋收暴动。

向警予说:“昨晚我们开了一个会,专门研究你们的去留问题。我们认为,你们回原部队是正确的。但是,我们替你们着想,你们的部队可扩编为一个师,师长、副师长等各级机构都要健全,这些在现在部队中去产生。你们回去,主要是和毛泽东联系,成立一个指挥部,由卢德铭任总指挥,韩浚任副总指挥兼参谋长,辛焕文为政治指导员。你们要以余洒度为师长来扩建部队,把两湖边界的武装农民集中起来训练,必要时编入部队。湖北方面,我们下命令,湖南方面,得找毛泽东和彭公达……”

说着,她从抽屉里拿出几个纸包来:“你们这次回去成立指挥部肯定需要钱,我们给你们三千元钱,并派六名干部同你们一道去,协助你们工作。希望你们把武装斗争开展起来。”

之后,她询问了回去的路线,卢德铭说:“我们打算从原路回去。”

“这样恐怕不行,路途不是更远了,而且还不安全。”向警予说,然后她叫一位工作人员拿出一张地图来,指着,“你们可以在蒲圻县的赵李桥下车,然后从崇阳、通城回修水。”

“那六名干部呢?他们也和我们一起走吗?”卢德铭问道。

向警予说:“六名干部与你们同行,他们身上都带有枪,你们在车站和他们接头。但你们九人不能一起走,得分三组拉开距离,这样才保险些。”

“那……钱怎么办呢?让谁带着合适呢?”卢德铭又问道。

向警予说:“钱,你们可以分别带上一千元,这样会安全些。你们相隔的距离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近了会引起怀疑,远了会失去联系与照应。”

“相隔多远才合适呢?”卢德铭又问道。

向警予对卢德铭说:“也就五里到十里路左右吧。辛焕文带两个干部走前面,韩浚带两个干部走中间,你带两个干部走最后。”

(8)

次日,卢德铭他们离开了武昌,在车站上车时,他们看见有六个人站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辛焕文趁人多不注意时同他们接上了头,这样大家就在混乱中一起上了车。

他们依着向警予的指示在赵李桥下了车,然后按照预先安排好的三个组向东走去。赵李桥在蒲圻县的西南角,下车一直往东走就到了崇阳县境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可以在一天之内穿过崇阳,两天之内穿过通城,三天之内到达修水。但是,意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走到崇阳县的大沙坪时已是夕阳西下,走在前面的辛焕文打算在这里住一宿,于是就带着那两个同志去找旅店。

刚找到旅店,还没有住进去,就遇上了警备队来搜查。那两位同志身上带着枪,知道搜查肯定会露馅,于是就先下手为强,趁他们在搜查辛焕文时就开枪射击,结果一阵乱枪过后,辛焕文和正在搜查他的人也一起被打死。

(9)

这里发生的一切对于后面的韩浚组和卢德铭组根本就不知道。所以当天色漆黑时,韩浚组也准备在这个大沙坪住宿。他们进了一家旅店刚歇息下来,警备队就马上来了。好在有一位同志在进旅店之前就围绕旅店转了一圈,已经知道这里的地形。当他发现警备队包围了旅店,就大喊一声:“快跑!”

他刚喊完就从后门冲出,韩浚和另外那个同志跟着他跑。此时天下起了小雨,四周一团漆黑。敌人在后面打枪,韩浚他们是见田走田,见沟跳沟,简直有些慌不择路。在过一条小河时,三人突然失散了。这时,韩浚拖着疲惫的身子在山地里继续行走。走了一段黑路后,他发现在山边有一处亮着光。走近一看是一家茅棚。他便敲门进去,一个农民模样的人给他开了门。他向农民诉说,自己是一个客商,因迷路到此请求借住一宿。农民用机警的眼神打量着他,然后答应了他的要求,并弄了一些饭来让他吃。哪知在第二天早晨,当韩浚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着。原来,那个农民出卖了他,在他睡着的时候,跑到附近驻扎的军队中告了密。

卢德铭那个组走在最后面,前面发生的事情他根本不知道。

和韩浚一起的那两个同志被冲散后一直往回走,并在半路截住了卢德铭三人。他们把事情一说,卢德铭很难过。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但愿韩浚能摆脱危险,直奔修水。他重任在身,不能再出问题。现在看来,只得改变原来的路线,绕过大沙坪。好在这四人中有一个本地的崇阳人,他熟悉本地的情况,找到了当地农协的一个同志。

在这个农协同志的带领下,他们才走过了这个危险的地段,向修水奔去。

(10)

八月底的会议一结束,毛泽东就马上要到安源去。这天晚上,他回到北门福寿桥八角门楼来与杨开慧告别。然后准备在夜里赶火车南下株洲,再转安源。板仓是没有时间再去了,可两个孩子还在那里。一时间,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却有一块硬硬的东西梗着。

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心情突然涌进毛泽东心里。他知道,这次和杨开慧离别,不是去上海参加全国代表大会,也不是去广州就任国民党宣传部代部长,而是去拿枪杆子拼命,这是生死未卜的事。他明白,这一离去,能否与杨开慧重逢,那是谁也说不清也说不准的。但为了自己的信仰,为了千千万万劳苦大众的解放,他只有义无返顾地走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次离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所以毛泽东牵着杨开慧的手在黑暗的院子里悄声说着话,他希望杨开慧能理解他,支持他。毛泽东亲昵地说:“开慧呀,不要怪我无情,省委决定让我到安源去领导秋收暴动,时间刻不容缓,今晚就要动身。我想让你跟我走,可是有孩子要吃奶很不方便的,让你留下来我又不放心,你说怎么办呢?”

杨开慧含着眼泪说:“你放心去吧,我不拖累你!”

“这次我到安源去组织秋收暴动,要真刀真枪地干,环境是险恶的,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所以,你要坚强点……”毛泽东快要说不下去了。

杨开慧深情地说:“你放心去吧,孩子们有我和妈呢?”

“我走之后,这里是不能久住了,给组织上打个招呼,还是回板仓乡下吧,那里相对要安全些。”毛泽东说,“等暴动成功,我马上回来看你!”

接着,毛泽东又找到距他住处不远的易礼容,想托付他关照杨开慧和孩子。从公来说,易礼容是行动委员会书记,一级地方最高领导之一,以后杨开慧母子的事少不了要他关照;于私而论,易礼容是毛泽东共同创建新民学会的小弟弟,他办事踏实,一直让毛泽东信任。

见到易礼容后,毛泽东把自己离开长沙后要他关照杨开慧母子的事说了,易礼容听后满口答应。最后,毛泽东说:“如果她们母子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你要及时转告我,哪怕那时我在前线,也要想尽办法让我知道!”

易礼容慷慨地说:“一定照办,你就放心地走吧!”

深夜里,毛泽东随前来汇报工作的宁迪卿一起出发了。

在杨开慧的设计下,他穿着浅蓝色长袍,还把前摆扎在腰带里,肩上挎着个包袱,很像个江湖郎中。其实,包袱里除了一张洗脸巾,就是一双备用的草鞋。

弟弟毛泽民作为交通处的处长,担任了这次行动的护送工作。安源煤矿那个地方,毛泽民是非常熟悉的,因为在一九二二年到一九二五年期间,他在那里创办了第一个工人消费合作社,还当过工人夜校的教员。

宁迪卿与毛泽东是上下年纪,一路上,两人几乎无话不谈。算起来,宁迪卿还是毛泽东的同乡,只是他在十三岁时,就到安源来做工了。所以直到毛泽东一九二一年第一次去安源时才认识他。尽管宁迪卿后来背叛了共产党,背叛了革命,但在当时对革命工作还是满积极的。

宁迪卿的特点是心细,在路上,他把在安源知道的一切几乎全部告诉了毛泽东,致使毛泽东在那份材料之外又知道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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