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几天亦然正在庵里分拣药材,丫鬟芍药过来了。带了些院里农庄晒干的药材,捎了赵海的话来。说新来投宿了一户人,貌似富贵人家。住了后院的几间房,有老爷有丫鬟有护卫,说要住一段时间。同行的还有个老妈子貌似水土不服,病了几日,请了大夫吃了药不见好,问赵海附近谁看妇人的病看得好。赵海得意地说东家就是大夫,在庵里师从安师太,如今已独立出诊。赵海确实不是自夸,她老婆子身子一直不适,月事不准,容易疲劳,前一阵亦然回来整顿园子时看出来了,给调理后精神明显好转,月事也规律了,还说再要个孩子没问题。她老婆子虽是羞的无地自容,但心里到底念东家的好。他们家芍药也就十岁出头,他们老两口再能要个小子这辈子也就满足了。赵海之前也看过几个大夫,效果都一般,本来想着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等亦然调整好了,还能生二胎,心里乐开了花,一边骂之前的庸医一边心里佩服东家得安师太真传。结果一时得意没经东家同意就报了东家的姓名,说完又后悔自己给东家惹事,赶紧潜了芍药来问东家。且前一阵东家本来说要回来看看的,也一直没回来。这户人家倒客气,也并不疑虑,似乎早打听了一些消息,只是让帮忙带话,问东家可否行个方便,回农庄帮忙看一下,虽是离得近,但他们一行人有男有女冒然去庵堂也不合适。
亦然一听是病人的事,又看日头还早,自己今天本来也不出诊,报了安师傅一声说要回农庄看一眼,安师傅知道亦然的农庄,也常吃农庄的水果蔬菜,忙点头让别着急。亦然也说了是要去给个妇人看病,安师傅说让她也带些妇人常见病的药材回去。自己农庄上人生病了,传出去总不是好事。唉,亦然心想这户人家感情跟自己的农庄犯冲,早不病晚不病,住进农庄里生病了,唉,自己的农庄这才新开张,虽然自己不指望有多收益,但买卖总没有几个人愿意只赔不赚的。唉,晦气,但还是打起精神来收拾好了行李往农庄赶,亦然不喜欢坐轿子,何况她是个修行的妇人,颜色并不艳丽,也不怕被看见,农庄也不远,三盏茶不到就走到了。
进了门,洗漱一番,看院子里收拾得还算干净,整理好了带回来的药材,又看了院子里的药草,喝了会茶就让芍药去找赵海给这户人家的老妈子看病。自己的农庄,给别人看病还得通报,唉,亦然心憋屈。亦然前一世年轻时是个横冲直撞的性格,后来工作了被病人和孩子磨的渐渐没了脾气,越发温柔起来。和颜悦色的多一些,但不代表没脾气。这一世陈洛的性子是个软糯的,她经历一事,又寄居在令人心静的安堂里自然愈发恬淡起来,可平日里接触的多了,尤其在安师太面前,亦然也愈发放得开些,偶尔经常被安师太点播是个顽皮的性子。还有点倔劲,嘴上不说脸上也不显,吃软不吃硬,是个护短的。也难怪她能一心学医一心向佛,如若一般女子碰到这样的境遇早要死要活,不过亦然也死了一场了,比之前跳脱也属正常,亦然一边想着等这户人家走后短期内歇业休整得了,改天把她的院子和别的房间修个墙隔开,自己在自己家里还这么别扭,唉。
被这户人家的小丫头带着亦然到个后院的一处厢房里,看着应该是个下人住的地方。老妈子躺在床上,面容黄瘦,眼窝塌陷,时不时的翻身,似睡得不安稳。房间里有安神香,这香炉倒别致,不是她家的,地上啥时候还铺了毯子,也不是她家的。墙上挂了一幅观音像,更不是她家的,唉,只是旅居都讲究成这样,唉,自己的农庄着实委屈人家了。也不知道是哪一路财神。
听丫鬟唤醒了这婆子,叫“柳妈妈,大夫来了。”接着丫鬟端了个兀子放床边,亦然点头感谢后自行坐下。先给老婆子介绍了一下自己。“看柳妈妈精神确实不佳,脸色发黄,也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几日。我是这户农庄东家,也是大夫,师从附近庵堂的安师太,现在是个居士,妈妈唤我亦然即可。听家里人说妈妈入庄子后就病情缠身,实在是我们的不对。也许是庄子里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妈妈,我这几日就请庵堂的师傅们过来一起诵诵经,为妈妈驱邪避灾,阿弥陀佛!”说着就是一拜。
柳妈妈看着亦然一副妇人打扮,又听亦然一番介绍,说话不急不徐,礼数周全,知道是个明事理的。他们刚来这农庄时都打听过了,她是听王爷的小厮说的,这户农庄的东家在庵里修行还是个女大夫,据说医术还不错。他们王爷在外游历,但凡名医都要去拜会拜会,只是女大夫少一些,这次也是听镇上人说这庵堂近半年香火了得,安师傅新收的弟子是个医学奇才。可能是太后身体不好,王爷四处游历也想看看找找有没有比宫里的太医更高明的民间大夫给太后看病。尤其擅长妇科的。他们一番打听后得知这个农庄的东家就是庵里这个女大夫的产业,就先住下来了。柳妈妈是王爷的乳娘,王爷游历在外,太后不放心,就让柳妈妈随行,伺候左右。柳妈妈渐渐年纪大了,一入秋总也要犯些小毛病,再加旅途劳顿,感冒发烧什么的小打小闹总是要被招惹一番。这次也着实是大意了,前一阵下了一层秋雨,开了会窗就病上来了。王爷亲自诊了脉确定只是伤风,又叫了附近的大夫,吃了两幅药还不见好,反倒精神和饮食更差了。刚好借这个理由把这个东家大夫找来,看看她的医术是否属实。她倒无心插柳帮了一回王爷。
柳妈妈忙挣扎着坐起半个身子,小丫鬟赶紧去扶并给她后背塞个靠枕。柳妈妈抱歉的说“哪里是农庄的事,我一入秋就有些老毛病要找上门来。这一年年年纪愈大大了,病好起来也就不如从前那么爽利了。好辛苦大夫亲自跑一趟,只是我这老骨肉如今浑身无力,实在是有心无力了。您这庄子布局紧致,一看就是有讲究的,我如今住进来生了病,反倒给您招惹了一些晦气,还请您见谅。”
亦然看着柳妈妈言辞逻辑井然有序,想来这户人家富且贵,连老妈子都已是这一番水平了。不过大户人家规矩也多,这柳妈妈虽是下人但地位不低,看跟前殷勤伺候的丫鬟就可见一斑。唉,亦然真后悔一开张就招来了这一户人家。不过听赵海说这户人家不仅交了十倍的押金,还带了做饭的婆子等,总之感觉不是来投宿的,倒像是她们才是客居的,唉,罢了罢了,送神送到西,她得赶紧叫师傅她们过来诵诵经给自己撑场面。
“柳妈妈快别客气,您是病人,您精神不济,还劳您受累,亦然实在于心不忍。我且先来给您查看查看。”意思是先把脉。小丫鬟退了柳妈妈的袖口,柳妈妈腕上带了个玉镯,晶莹剔透,唉,亦然右手并三指放在桡动脉上探查,亦然看脉相依据自己的习惯分轻重缓急,轻脉多细速重脉浑厚缓脉迟重偶有停跳,急脉多不稳,这也是她结合中西医自行总结,她毕竟是知道心电图的人,诊脉是心里总有一副心电图的图纸出现,这也是她不同于一般纯中医大夫的地方。这柳妈妈脉象迟重,似有肝气郁结,又说进来不思饮食食欲不振,又是因为入秋所致,也有风寒入体,看了舌苔发黄,似有口臭,也饮食不克相吻合。又询问大小便和月事,老妈子一惊,自己四十有余,葵水逐渐稀少,自己本就生育早,有两女一子,小儿子出生后赶上王爷早产,自己奶水充足被选为乳娘,自此久就再未生产。近来一次雨后又赶上葵水将至,受了点凉就一病不起,还惊动了王爷,唉,仔细想来这次伤风比之前重些发概也与这次葵水有关。
感叹这女大夫的细致,果然医术了得,一下子就找到了病症所在。如实给亦然汇报了自己的情况,亦然看着之前的方子着实也没有太多不对的地方,只是一味趋寒润燥未考虑到女性葵水期间需适当从阴补阳,疏通利下,去了几味温燥的,加了益母草、大枣、山楂等疏经活血的又调理胃口的。并在床旁给柳妈妈与腹部行针灸解肝气郁结通下腹部的子宫收缩不良,半时辰柳妈妈放了个屁打了个隔,自觉胃口开了,又让丫鬟陪着去恭房换了月事的布包,有血块出来,小腹也不涨了,瞬间心情好了很多。
亦然嘱咐可喝少量的红糖水,但夜间不宜饮用,预防生痰。小丫鬟见柳妈妈有起色连忙答应。柳妈妈也感谢亦然医术高明。亦然看情景知道自己该走了。心里想古代女子太不易,一碗红糖水能解决的问题都能拖成大病,唉,自己巴巴跑过来,挽回了庄子的名誉也得了一些莫须有的名声,唉,惭愧惭愧。
这边动静早有小丫鬟禀报给旁边大房间的王爷了。王爷自是要感谢一下这位东家的。亦然一出门本来想回去让芍药找赵海来说一下自己的打算呢,结过就有小丫鬟过来说她们老爷请她过去说话。亦然想这都什么事,自己在自己院子里,被人招呼来招呼去的,真是万恶的旧社会,没有人权,只有有权有势才的人才有话语权,切,所以才出了许多妄自尊大,自以为是的人,蒙蔽了视听,导致生产力落后。
亦然边走边想,这大户人家也不讲究,男女大防,也许想着自己是个庵里修行的居士吧,果然还是做姑子好,出门方便见人方便,就连她买农庄都方便。亦然才不管他呢,他自己要见自己才懒得管他怎么想呢,反正是在自己家里。果然一进正方的厅堂就不一样了,厅里也放了毯子,还放了瓷瓶,旁边有香炉里出来的袅袅香烟,椅子上有同色的厚垫,他在厅堂里放的那副山水画变了个样子,应该是被换了,亦然不禁扶额,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这户神佛啥时候走呢,唉。
亦然刚叹了口气,就听到从侧旁边的屏风后面出来一个人,身量高瘦,皮肤白皙似有几分病容,但身体并不单薄,容貌上乘,称得上美男子,走路仪态端庄,步履悠闲,打眼看二十岁左右吧,因为没看见留胡子,应该也不老。话说这屏风也不是她家的,唉。亦然盯了会来人,见对方也不见礼也不开口,打量着自己,唉,心想这都什么事啊,可别遇上个自以为是的,住了自己的农庄反客为主还打量自己这个东家,好歹我还是个居士呢,一点尊重都没有。想着自己到底也是东家,就笑着先开口,伸手不打笑脸人吗。
“想来您就是这次老农庄投宿的大老爷了。本人就是农庄的东家,现在在庵堂修行,人称亦然居士。阿弥陀佛,可能是这宅才新翻修,冲撞了柳妈妈。我已去查看柳妈妈,为她调理了药方,行了针灸,现下她胃口开了,经米水滋养再加汤剂调理,观察几天,应该会逐渐好转。如因我们农庄致柳妈妈伤病连累大爷您的行程,实在令小人不安。小人明日就请庵堂里的师傅门来为庄园诵经,驱邪祈福,好渡贵人好运。增加的一应费用小人自行承担,绝不让贵人破费。”这一番话亦然也说的掷地有声,毕竟在商言商吗,既然来投宿那就是客户,客户不满意自己这个东家自然是有责任的。唉,可怜我开门做生意,还没赚先赔了。亦然再次觉得这尊大佛还是早点走吧。
终于大佛听完她的话挑了挑眉头,一点也不客气的坐在了上首的椅子上,端起小丫头上的茶碗,慢悠悠掀起茶盖,吹着上面飘的浮沫,抿了一小口茶水,似乎还满意,指了指椅子,说“亦然居士,请坐,喝口茶吧。”
亦然就坐在末位的椅子上,轻轻沾了厚垫,心里暗骂这叫什么事。自己这是在自己家里吗!不过这茶碗也不是她家的。之前一番忙碌,又吧吧说了一堆,也确实渴了,自顾自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这茶清香回味甘甜,水温刚好不烫嘴,看颜色是绿茶,但不是毛尖也不是铁观音,反正喝不出来,自己平时也就给师傅泡茶自己不喝,主要怕牙齿变黄。古代没有牙膏,富贵一点的都用盐刷牙,亦然上一世有龋齿看过几次牙医,以后就勤用牙线,其实牙膏是其次,刷的过程和牙线才最重要。如今没有牙线,亦然就用丝线,但也不敢太用力,怕破坏牙龈。想来是累了出了会神,冷不定发现正打量自己的那位大佛。
大佛似笑非笑,眯了眼,示意门口的丫鬟上糕点。亦然想这该死的糕点也不是他们家的!你要端那我就吃,谁怕谁啊。等小丫鬟真端了两碟糕点过来,大爷和亦然旁边各自放一碟。亦然想起来自己貌似还没洗手,这糕点看来是吃不了了。结过小丫鬟回头就端了两盆水来,服侍大佛和亦然各自净了手。见亦然手指细长,指甲修建平齐,大佛也发言“亦然居士,再尝尝这糕点”。
亦然看着糕点,有白色的桂花糕,有绿色的绿豆糕,还有粉色的玫瑰糕,还有细如手指的松仁酥,亦然前一世最喜欢松仁酥,又香又酥又不粘手还好吃,吃相也不难看。一边拿起松仁酥尝,一边想这大佛跟她这个庵里的居士有啥好说的,还先礼后兵的。罢了,多想无益,反正自己如今也得向权势低头。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这大佛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小妇人自称是居士,看着清新脱俗,见自己不吭声就笑着先开口,虽是满口里抱歉的话,但身子却挺得笔直,仿佛错不在自己。嘴边那对酒窝甚是可爱。这般年纪轻轻,医术了得,还不卑不亢的骨子里大概是有几分傲气的。自己也找人打听了一下她的身世,说是个可怜人,好似是被前夫因为富贵给抛弃,据说借口是三年无所出,这事也只有庵里的人才知道,外面的传闻都是她死了个举人的丈夫,没有子嗣所以当了居士。这么个清新又貌似有点小倔脾气的可人怎么就被抛弃了呢。他母亲萧太后在宫里多寂寞,虽然也含饴弄孙,但知心的人并不多,也有些小毛病找太医看了看总反反复复。他不求母亲有多康健,找个能说话的又懂医理的人陪在身边总没有害处。当然这女大夫进宫还要费一番功夫,皇兄自然会同意,只是对外还得有一番说辞。亦然哪里知道大佛的心思,只想大佛问责完了自己好交差走人,哪里想着这大佛想拐了自己进宫陪他老母亲呢。
亦然吃饱喝足也无话可说,耐不住,又吭声“大爷把屋子布置的别致,比之前增色不少。这农庄陋室实在是委屈您了。”意思是您这大佛我们这小庙装不下,还是趁早走吧。
大佛终于听见了“听说柳妈妈已见好,我们等柳妈妈好些了就动身了。”又接着说“柳妈妈是老毛病,她生病跟你们农庄无关,不过居士年纪轻轻医术了得,实在让人佩服。我有一位长辈久病缠身,请了各方的大夫来看也总去不了根,心想着要不要麻烦居士帮忙看看。”
亦然想着这大佛还蹬鼻子上脸呢,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了。你四处请名医都看不好,我去能好才怪,人年纪大了疾病缠身那是常事,看你们家富且贵,请来的人自是不一般,让我这无名氏去耍大旗我哪敢。
亦然忙摆手说“大爷这番说辞着实令在下惭愧,在下拜庵堂的安师傅学习医术不到两年,略懂皮毛,如果要请也是请安师傅去。在下怎好班门弄斧。本来今日见柳妈妈也是想先来看看情况,如若小人不能确诊,还是要麻烦安师傅来一趟的。令日待安师傅诵经是且再看看柳妈妈,帮小人把把关。”
大佛可不么想,他见过的名医多了,谁是什么水平自己还是能分得清的。今日她半个时辰就让柳妈妈见好了,不是一两年功夫就能轻松拿下的,何况如果一两年都到了这水平,那假以时日岂不是更了得。无论如何也把她弄到母后身边去。
亦然怎么觉得这大佛像狗皮膏药一样赖上自己了呢。话不投机半句三。
亦然突然一点说话的兴致都没了,只觉得心累。忙起身说“小人多谢大爷抬爱,小人回来半天师傅还没给师傅说柳妈妈的情况,空她来人惦记影响夜里入眠,小人先回去给师傅去个信,知会她老人家一声。大爷没什么吩咐的话,小人先下去了。”亦然想着此地不宜久留,自己去杭州的计划大概要提前了。
大佛虽不舍还在盘算,但知道此事不能急于一时,还得从长计议,他可以先修书一封报告皇帝,看皇兄的答复再做打算。
遂嗯了一声,亦然松一口气退下了。心里暗骂倒了八辈子霉了,遇上这么个大佛,她平平淡淡的好日子尽让这些自以为是的贵且富给搅乱了。还得害师傅她们跑一趟来诵经,唉!
去书房写了信找赵海去送,又给他说了自己的打算,赵海也觉得这户人家走之后又到天气转凉,是也该让庄子休整一翻。安师傅接了信知道病人无大概放宽了心。游听说要去诵经,找小尼姑找方丈师姐去安排安排。赵海回来带话说安师傅已经安排好明天来农庄诵经的事。同时赵海婆子找亦然把脉,结果查出来两个月的身孕,赵海喜不自胜。又是一通感恩戴德。
亦然总算觉得欢喜起来,出了书房往自己屋走,看看远处院子的灯火,阿弥陀佛,请您带大佛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