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丽丽从解冻手术室里推出来,董坤摆脱儿子建设的搀扶,踉跄几步迎上去,泪水像小虫子一样爬出眼眶。
“丽丽,丽丽——”谢丽好像长梦初醒,如置身浓雾般的茫然。
“你是——”
“我是建设他爸呀!”
谢丽沉思一下问:“建设呢?”
董坤拉住建设的胳膊说,“这就是建设呀。”
董建设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妈——”
谢丽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当年儿子建设地身影:
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蓬松的头发,光泽的肌肤,健壮的体格,好像一头爱撒欢的小牛犊,浑身迸发着青春的活力。
而眼前的建设,头发半白,额头上已爬满皱纹,后背也有些弓。谢丽的眼里涌出两滴泪珠,挣着去拉建设的手。
“建设,你都这么老了。”
建设一边轻轻地按住谢丽的手,一边说:“妈,你躺下已经50年了,我咋不老呢,今年我已经68了。”
说完,腼腆地低下了头。
停了停又接着说,“我爹今年都93了,还天天盼着你呢!”
谢丽把目光转向董坤,看他驼得更厉害,头发又白又细又稀,好像光秃的坟头上长着几棵枯草,随风摆动。
眉毛全白,被额头上的皱纹挤压着,像干涸的沟渠里两簇荒芜的杂草。鼻梁仍高挺,但散落几片灰褐色的老年斑。
一根鼻毛从黑洞洞的鼻孔里探出,迎着风,微微地发抖。
“他爹,这些年你受苦了。我没得病的时候,你才40多岁,身体还好着呢。
”“唉,岁月不饶人啊,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总算把你盼过来了。
现在我国已经攻克了癌症,你的身体痊愈已不成问题,我们全家人很快就可以团圆了。”
经过半个多月的治疗,谢丽完全根除了癌症,就要康复出院了。
时值仲春,风和日丽,百花盛开。董坤提议在祥云饭店聚餐庆贺,把女儿董惠惠一家也叫来。
谢丽出院后,经人建议和介绍,到理发店理了一个牡丹头,到自由购物广场买了一套蝉翼裙,一双太空鞋,神清气爽,满面春风。
聚餐时,董坤和谢丽作为最高长辈,当然要坐北朝南坐正座。谢丽衣着时尚,精气神十足。
董坤虽然高兴,但老态龙钟,眼皮耷拉老长,坐一时儿就想打盹。两人相比,好像一根干枯的树枝旁盛开着一朵鲜艳的牡丹花。
开桌前,建设先作了一番介绍。他指着谢丽对身边的老伴、妹妹、妹夫说,“这是咱妈。”
接着,又指着老伴对谢丽说,“妈,这是你儿媳妇,叫翠花,今年69了。
”当说到“这是你儿媳妇”时,翠花“扑哧”一声想笑,但还是把持住了。
然后又指着惠惠对谢丽说,“妈,这是你女儿惠惠,我的妹妹,今年66岁了。”
谢丽眼泪汪汪地看着惠惠说,“这闺女也成老太婆了,我没住院的时候,你还在上初中呢,有一次你得了奖状,我还给你买一件体恤衫呢!”
接下来,建设又把妹夫以及下一代人也就是谢丽的孙子、孙子媳妇,孙女、孙女婿,外甥、外甥媳妇,外甥女、外甥女婿等一并介绍给谢丽。他们都该喊谢丽奶奶、姥姥的,他们也都四十多、三十多了。
最年轻的是谢丽的曾孙辈,十多岁,一二十岁,他们都该喊谢丽老太、太姥了。
惠惠有一个最小的孙女,才六岁多,趴惠惠耳边说,“奶奶,我太姥咋恁年轻漂亮呀?”
惠惠笑着给他解释说,“你太姥用的是最好的化妆品,才那样年轻漂亮呀。”
“奶奶,我也要用最好的化妆品。”一旁的人都笑了。
晚上,原来都是建设照顾父亲的起居,现在他就不用操这份心了。
谢丽搀着董坤到外边散散步,回家后让董坤先看着电视,然后烧些热水给董坤洗脚。
洗完脚已经8点多了,谢丽扶董坤上床,帮他脱掉衣服,让他先睡。
自己收拾收拾屋子,擦擦家具,然后把董坤换下来的衣服烫一烫,洗一洗。忙到十来点才上床,和董坤偎依在一起。
董坤睡觉很轻,睁开眼,把谢丽揽在怀里,无限感慨地说:“丽丽,虽然我盼你50年终于把你盼来了,但我并没有福分拥有你。
你想啊,你年纪轻轻的,比咱的孙子、孙子媳妇还年轻,你的好日子长着呢。我已是风烛残年,在世的时间屈指可数。
今天脱掉的鞋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穿上。我和你有夫妻之名却不能行夫妻之实。
你应该有本该属于你的幸福,我不能成为你的障碍,否则就是自私自利。
再说,由于年龄差别太大,你和我、和其他家庭成员之间都会有兴趣爱好和生活习惯的差异,很不协调。
所以,为了你今后的幸福,你应该有新的生活,也就是说,应该另起炉灶。”
听董坤这样说,丽丽感到非常震惊,接着流出了眼泪,“老董,你咋这样说呢。
我没得病时咱们共同打拼,建立了家庭,有儿有女,幸福美满。咱两也恩恩爱爱。
后来我得病了,你不惜耗尽家里的钱财为我治病,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把我冷冻起来。
现在癌症被攻克了,你和家人又为我解冻、治病。我的命完全就是你们给的,我怎么可以离你而去,你想让我落个不仁不义的骂名吗?
作为一个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良心不可以没有。再说,我也离不开我的亲人呀!
更主要的是,你现在年纪大了,正需要人照顾,子孙照顾得再好也不如我随时随地陪伴在你身边。
年龄差异并不重要,我明天就去买些老色衣服,不再打扮。
只要我们相亲相爱,彼此照顾,夫妻同心,给晚辈作个榜样,全家就一定会团结和谐,兴旺发达。这就是我所要的幸福。”
董坤把丽丽搂得更紧,流着眼泪说:“丽丽,你真是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