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一日建军节,国家强盛,人民安居乐业,这是每个人的心愿。大疫之后,作为武汉居民,妹妹第一次坐长途大巴离开武汉,来到孝感我家。
她说车上都是空座,三十多人的大巴车只坐了三个乘客。人们都往大城市去务工,返乡的车上便没有多少人。
我家里这些天,接二连三有事耽搁,首先是初五小端午,忙店里的生意,之后初六老表的儿子结婚送礼,正在吃饭的时候,便接到电话,说大嫂不行,没过几个小时就去世了,初七家人便赶往武汉,初八大嫂回来安葬。
一直惦记着母亲的生日五月初十七十大寿,早就跟妹妹约好回去看望母亲,又正好是端午前后,一并端午生日一起过。
妹妹是初十来的,歇了一晚上,我家十一要跟大嫂过头期上坟。这边的大姐夫,二姐三姐,秋波带着他们去汇合叔伯姐姐,买了一些纸钱去上坟,他们也顺便都买了端午的礼品去送那边的叔叔,免得过几天又跑一趟。我招待他们中午在餐馆吃了一餐,下午便跟妹妹带着儿子,开车一个小时到达安陆的娘家。
娘家的村湾,便又是一个世界。远离城市,入目所望,路两旁都是碧绿碧绿。葱茏的行道树,茂盛的庄稼,还有池塘里红艳艳的莲花,每次行走在乡村公路上,人总有一种恍惚的感觉,自己的家乡这么美,可是,我们的梦想都在外面的世界里。
母亲炖了蹄花汤招待我们,买了儿子爱吃的烧鸭,我喝了一碗汤,妹妹吃了一碗饭,儿子嚼着鸭肉吃得满嘴冒油。父亲的饭量最好,喝个二两白酒,再盛一大碗干饭,各种蔬菜,我们吃不完的,父亲都扒到碗里,呼啦呼啦,边扒拉边咀嚼,吃得我们都羡慕的眼巴巴的望着。母亲慢悠悠的等我们都吃完,才吃掉剩下的一口饭。开始捡拾碗筷,擦桌子。我们并不急于离开饭桌,一家人围坐一起,继续聊些日常琐事。
闷热的天气,在晚上丝毫没有凉爽的意思,树木一动不动,整个世界被一股高压笼罩,我拉着儿子出门到村里村外走走。来到村西的湖边,湖水退却,湖里水草疯狂猛长,一人多高。湖边搭着丝瓜架子,上面爬着瓠子藤。我看见身材矮矮的二爷站在水里,往上仰望。我喊了一声:“二爷,您在忙什么啊?”
二爷回头看见是我,“你回来啦?什么时候来的?那是你儿子啊?”
“我们刚刚到,刚吃完饭,来,过来喊二爹”我等儿子过来,儿子喊了一声“二爹”。
二爷指给我看,靠近湖水那边的最高的架子上,有一个瓠子长得正好,不大不小,摘下来做菜。可是二爷的手扶着木桩,踮起来还是够不着,我说:“拿个长篙就可以拉过来”。我四处瞅瞅,身边并没有可以利用的长篙。
二爷折掉自己身边的一节枯枝,在水里慢慢的往前挪移一点,仰着头,一手抓住木桩,一手用树枝扒拉过瓠子藤,终于摘到了那个好看的长长的青青的瓠子。
我和儿子沿着湖边继续前行,欣赏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水稻。抽穗前的水稻,叶子像利剑,根根倒插往上,像英姿勃发的军人,有一股勃发的英气,震撼振奋。从我们所处的视线,看不见其它的杂七杂八的植物,从这边村庄到对面的村庄,完全都是水稻,所以整齐划一震撼人心。我跟儿子说“如果你不出门,怎么能看到这么振奋美妙的画面呢?”
湖边的灌木参差不齐,掩盖着半边小路,我在前面边扒拉边跟儿子回忆起了往事。
“这条路是我小时候上初中的必经之路,每天晚上九点多下晚自习,遇到有月光的时候还好,如果是阴天或者下雨天,整个天空伸手不见五指,完全凭感觉走路,路中间是白的,水也是白的,不管踩下去的是水是路,只能看着白的一往无前的走。而且周围静得可怕,偶尔什么东西噗通一声掉入水里,心脏都要吓得跳出来,只恨爹娘没有生一双翅膀,嗖一声飞回家里,任凭脚步再怎么急促,脚下的路也要十几分钟走到头。在这种惊恐中,神经绷得紧紧的,那边高坡的一片地都是那边村子的坟地,想象着黑暗之中会不会有鬼火在坟头萦绕,会不会飞过来,跟在夜行人的后面。那是绝对不敢回头的,最后到了村子,狂奔到了家门口,猛然推开大门,快速的反转关紧,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才敢慢慢的回头,看看身后,确定安全了,才长长的松一口气。”
后来才知道,在湖边往水里跳的都是到田里偷吃的水老鼠,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通过想象,那咕咚一声,是会想象成为各种可能的,是会给神经造成更大紧张的。当然,在农村,人们谈得最多的最惧怕的当然就是鬼魂了,想象当中,就是无形的恐惧。
现在这条路,走的人少了,前面都被泥巴和灌木堵死了。通往外面的世界早已经在东头修了进村公路,孩子们上学也不用走路了,有校车接送。
我们原路返回,回到村子中央自己家中,儿子一头扎进外婆准备好的蚊帐里面,睡在舅舅舅妈在家时住的房间,吹着风扇,舒服的躺着玩手机。妹妹和母亲到楼上重新架了一床帐子,整理床铺。我独自往东头走去,遇到隔壁的婶妈,她出来乘凉找风,我们一道,边走边说话。问她家里的情况,她在家种地,她家媳妇在家照看孙子上网课,她儿子和儿子他爸都出门做事赚钱去了。
村子东头一排新楼房,排列整齐,人们聚在某家门口扇着扇子聊天,见到我来了,男主人一瘸一拐的站起来去拿凳子(两年前在外面做工摔断了腿骨,落下了后遗症,还在恢复中),我赶紧说“不坐,要去走走的,消消食。”几个新媳妇我都不认识是谁家的,三五个小孩子跑来跑去,他们也不认识我,三个八十多岁的姐姐(村东头的人辈份低,八十多岁,跟我一样都是忠字辈的),一个坐在自家门口,一个颤巍巍的从上坡自家里走来,还有一个似乎在忙着什么,不过,我从来喊她们“姐姐”喊不出口,就统称“您”,我跟她们一个一个打招呼,虽然有的耳朵听不到,有的眼睛也不清楚,但看到我,听到我的声音,仍然打着手势,问我是“芳”还是“华”,她们也分不清我姊妹两个到底谁是谁?
每次回来,这几个老姐姐都在,让我多少感到,时光虽然匆匆,生活虽然艰难,但是农村女人的长寿,是不是也表明农村女人坚韧不拔的性格呢?
当然,我们村西头还有一个卧床的婆婆,九十五岁了,我有时会偷偷的从窗子外面往里面张望,那一张发白的枯瘦的脸,仿佛一个活着的kulou,母亲不让我去看,说怕我做噩梦,我不怕,就是那一股气味特别难闻,尿桶和碗盘都放在窄窄的房间里。前两年中秋,我还偷偷送过去一个月饼给她,她说“吃不动了。”我说“这是起酥的,放在嘴里慢慢会融化的,您慢慢尝尝。”后来,我没有跟她说话,因为她是聋子,不管你说什么,她都听不见,只能听她糊里糊涂的说着什么。
还有一个住在仓库的奶奶,健康善良,这次我也没有去看。我怕送点什么东西给她吃,她又惦记着要回点什么东西给我。我怕空着手去,自己也不好意思。总是等着她回到村子里来玩。可这次,我去了两天,也没有看到她出来找人玩。
大概,第二天下了大雨,一整天都没有人出门,我们一家四个在家打麻将,儿子自己在房间上网课。到了晚上,天气放晴,雨后的农村风轻云淡,晚霞迷人,空气清新。我拉着儿子,开着三轮,去外面的荷花池欣赏荷花,采摘莲蓬。荷叶的中间,一小摊雨水滑来滑去,蝴蝶和飞蛾穿梭在花丛之间。我想让儿子帮我拍张美美的照片,奈何岁月不饶人,如果不美颜,便只能用背影取胜了。好在,坚持跳舞的我,身材还是过得去的。正值年轻帅气的儿子,却怎么都不愿意拍照,对于我的偷拍总是非常生气。对比小时候,只要我说拍照,他都会非常在意的认真对着镜头,摆个酷酷的poss,左一张右一张。
晚上和母亲妹妹在村子里面家常,看见人家养了好多的豚,体型比鸭子大,而且比鸭子温顺,比鸡子也好养,并且肉质非常有营养,村里的妇女教我们在哪里去买小豚。
我回家征询父亲的意见,说要买三十个豚,希望父亲帮忙养大,到时候就可以吃豚肉了。父亲一听,说三个都难养,还三十个,不要不要。欢喜跟着人的屁股后面跑,拉的屎也脏,每天都不知道要吃多少食物?要养可以,最多只能买十个。
第三天,我们六点起床,外面已经大天亮了,阳光明晃晃的从东边照射过来。我开着车,带着父亲和妹妹,从村里小路出发,穿过牌楼小集镇,迎着太阳,向云梦出发。
在中医院附近,我们问了好几个人,才终于找到孵化小鸡小鸭小豚的地方。从院子进去,在塘边的一间平房里,看见三个年轻的姑娘,穿着防化服,带着帽子口罩,只留着两只眼睛,在给小鸭打防疫针。一筐筐的小鸭,在头部注射之后就顺手丢在下面的筐子里,动作非常熟练,速度非常快,外行根本看不出是在给小鸭注射,我们看了好一会,才猜测是在打针。
我们花五十元买了十三个豚,父亲只要十个,最后我坚持十元钱多要了三个,里面配了两个公豚,父亲说公豚到时候长得个大,肉多。因为母豚总是要下蛋,耗气力,所以瘦弱。
回到家,父亲拿个网子,钉几个木桩,沿着院子围了一块地方,把小豚放进去,再放一盆水。母亲去塘里捞回来一筲箕青苔,倒在那个盆里,小豚便围着水盆玩水啄食青苔。再放一个饲料盒,把粗饲料磨细,小豚便能放心吃食了。看着小豚的新家,父母养豚的用心,欢天喜地的小豚有吃有喝有玩,小动物的童年还是蛮幸福的。而父母在这个宁静的世外桃源,如果不吵嘴,养鸡养豚种地,不太劳累,保持不生病,这样的时光再溜过去二十年,又有谁说不是一种幸运呢?
中午,母亲去菜园割韭菜,发面粉,泡粉丝,说是做汽水包子给我们吃。我和妹妹也来到菜园,当然帮不上什么忙,主要是看田里的庄稼,拍几张照片。棉花歪歪扭扭的,被大雨洗礼过,玉米结穗了,变得更加饱满,青菜有的浸了水之后叶子变黄了。最幸运的就是水稻,不怕淹水,不怕下雨。我的拍照技术太差了,总是被妹妹说没有找好角度,不是眨了眼,就是比例不恰当。我对于妹妹给我拍的也不太满意,最主要的还是以前女儿把我拍得太好了,以至于现在怎么都不满意自己的和妹妹的拍照水平。
拍照,写文章,都是为了给生活留个纪念,毕竟,时光易逝,而我们的记忆却越来越差。妹妹还是去年端午跟我一起回了娘家,一晃就是一年。去年的桃树满树的桃子,今年的桃树已经不见了踪影。桃树枯死,过年之后就被父亲锯掉卖了桃木。我也差不多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总感觉一生恍恍惚惚,不是头疼就是腰疼,身上总没有真正的舒服过。所以,总喜欢最天然的东西,总喜欢自己最天然的家乡,总喜欢往父母居住的地方跑,总喜欢记录下在父母家的每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