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球梦（短篇小说）

行业里称我是”中国钢球设备之父”，因为我在新乡机床厂组织开发了“80型“钢球加工设备，效率比西德SMS公司的”72型“提高30 %，而卖价只有其1/5，一举挤垮了SMS公司。

加工钢球的设备分立式和卧式两大系列，工序有粗加工“光球”、半精加工“磨球”和精加工“研球”。中国原先没有立式光球机和立式磨球机，只有立式研球机。而立式研球机也是仿造西德SMS公司球盘直径720毫米的“72型“。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新乡机床厂 一场"9012战役"，一娘三胎，同时诞生了80型立式光球机，立式磨球机和立式研球机。随后，新乡机床厂又致力于精研球盘和研磨液的研发，一鼓作气推出钢球加工的新设备、新材料和新工艺，从而使中国钢球行业具备了生产G16级、G10级乃至G5级钢球的能力，实现了从钢球大国向钢球强国的跨越。

精密钢球的附加值很高，几乎所有的钢球厂都在努力提高钢球精度，而低档球生产厂家廖廖无几。然而，轴承行业的中低挡钢球的配套量却占70%，形成了供应链的缺口。

我的邻居老孙两口子 开了一个做低档钢球的小厂。一个78岁，一个75岁，二十年如一日，风里来雨里去，每天一起去厂里上班，一起下班回家。起先，为了节省开支，老孙骑一辆旧自行车，后面坐着老伴。后来，厂周围盖起了高楼，厂门口通上了公交车，老两口刷免费的“高龄卡”乘车，每个月两个人能节省上百块。两个人手牵手上车，手牵手下车，寸步不离。

老孙想甩掉这个“尾巴”，跟老伴商量：“你干脆别上班了，在家里当“全职太太”吧！”。老伴说：“不行，你去哪我去哪！”“那我要是死了呢？”老伴给老孙一拳：“打嘴！你死我也不活！”老孙哈哈大笑，说，“要得！咱俩是桃园二结义，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要得”！你啥时成了四川人了！”就这样，两个人风雨同舟，打情骂俏，一个是总经理，一个是董事长。

董事长和总经理谁的官大？按照台湾人的做法，一般是夫人当董事长，老公当总经理。于是，老伴给老孙下达指示：“我是董事长，一把手；你是总经理，二把手！”

“老娘儿们还想当领导！”老孙嘲笑老伴，“你不懂，董事长是动嘴的，总经理是跑腿的，你一样也干不了，还是我来吧，董事长总经理一肩挑，党政一把手！”

老伴不依，说，“今天晚上别想喝酒！”老孙怂了，满脸堆笑说，“就依你！”就这事，第二天到厂里，还真就给老伴印了一张“任命书”，上面有老孙的签名，还盖了钢球厂的公章。

一个月之后， 老伴找老孙“秋后算账”：“好你个老孙头，你尽胡弄人呐，你才是个总经理，哪有二把手任命一把手的！重搞，开员工大会宣布！”

20年蜕变，如今， 工厂面貌焕然一新，油毛毡厂房变成了标准厂房，屋顶上还装上了一溜排气塔。车间里实行“定置管理“，材料区、在制品区、工装存放区，分门别类地摆放着。白线，蓝线，黄线，画得清清楚楚。老孙叫他儿子在网上查了一个日本的钢球厂，日本的企业就是这么弄的。

老孙的儿子毛毛在郑州财经学院上大学，老孙要他毕业后来厂里接班。儿子学的是金融专业，毕业后一心想去银行上班，父子俩产生了矛盾。开家庭”政治局“会议解决，2比1.5票通过，儿子必须回钢球厂。

这“1.5”票是怎么回事？老孙解释说，没有过门的儿媳妇，作为“政治局”“候补委员”，给0.5表决权。

上个月我去新乡南太行旅游，老孙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邀我去厂里看看。老两口未到，毛毛接待了我 。毛毛一见面就说：“陆叔，这个厂是你当机床厂厂长时批准办的，后来改制给了我爸。厂里的事就是您的事，你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一听，这话里有话，开玩笑说：“想打你陆叔的主意不是？”

“没错，要你“进入角色”！”老孙应声而入，上来给我来了个“大拥抱”。好家伙，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西式的见面礼，说话文邹邹的。

“什么“角色”啊“？我问。

“我爸说，“毛毛接着说，“厂子要扩大，要请你陆叔过来主持。你是钢球设备专家，见多识广。我们不能老做低档钢球，必须转型升级，上精密钢球。”

“哎呀，这是我一辈子的梦啊！”我兴奋地说，“不但要上档次，还要上规模。钢球要出口，打到欧美市场去！”

“对，让小球洒满大球！”毛毛说。

“小球洒满大球，好像这话谁说过的。”我说。

“上次省长来厂里视察时说的。”毛毛说。

“哦，省长来咱这视察过，对，报纸上还登过！”我说。

“毛毛没回来前就偷偷去外地跑了几十家钢球厂，让他跟你好好学学。”老孙夸儿子。

没等老孙说完，老伴抢过话头，说，“什么偷偷的，那叫实地考察！“

“对，考察过了，就等你来定计划。”老孙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我，”你动嘴， 毛毛动手，一定能打出一个新天地来！“

“那你们两个老钢球迷干啥去？”我望望老孙，又望望他老伴。

“我们去俄罗斯旅游！”老孙的老伴高兴地说。

“哦，敢情你们玩的是金蝉脱壳之计啊！”我向老两口“抗议”。他们没理睬我，径自手牵手出了厂门，老孙嘴里还哼着小调。

我和老孙的老伴岁数一样大，古稀奔八之人了，哦，你们去潇洒，倒让我来给你们拉套，想得美，不干！

毛毛看出了我的心思，马上对我说：“陆叔，咱一老一小，圆一个钢球梦吧！”

一提“钢球梦”，我心里陡地一震。三十年前，我在厂里组织开发钢球设备，当时就想，我们不但要制造最好的钢球机，还要生产出最好的钢球。梦只实现了一半，另一半的任务又落在我身上！

“可是陆叔我已经老啦，这个梦交给你们了！”我对毛毛说。

“陆叔，生命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你要放弃理想吗？”还是年轻人厉害，一棍子夯到了我的软肋。

“按联合国的标准，陆叔你正值壮年。“毛毛又补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