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星（1）

1 飞行器

亲爱的接收者：

        如果传送器没有出故障的话，你会收到我发送给你的第一个信息。上帝保佑，希望你能成功接收到……

        （数据发送中……传送失败……重新传送……画面不清……模糊……数据丢失……重新传送）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个小镇中，刚完成一日田间劳作的农夫们正三三两两坐在草地上休息。下午和煦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微风轻拂，使人昏昏欲睡，闲坐的人们或谈天说地或阖目打盹儿。其中一个抽着香烟、五大三粗的壮汉靠在一个大草垛上，手指不远处戏耍的两个少年，扭头问旁边的一个枕着手仰躺的矮个儿：“汉斯，前天傍晚我看到你家的安迪开着那辆老旧的皮卡车出了镇子。这孩子还没到拿驾照的年龄吧？”

        汉斯撇撇嘴，“噗”地将嘴巴中嚼着的草吐在地上：“还没到。孩子大了，不好管。只要他给我少惹麻烦，我就随他玩去。我要操心的事儿多着呢，总不能像狗一样把儿子栓在家里。”

        “我看安迪经常往莎莉家跑嘛。”

        “小孩子才多大，懂什么？”汉斯“哼”地坐起，拍拍裤子上的杂草。“回去了，要不然米琪又得唠叨了。安迪，戴维——回家了——”

        还在玩耍的少年回头望了一眼老爸，皱了皱眉，用变声的嗓音大声回答道。“老爸，你先走，我们搭费尔蒙叔叔的车回去。”他向大个子费尔蒙使劲儿挥挥手。壮汉费尔蒙朝汉斯一点头，笑道：“就让他再玩会儿吧，今天他也忙了一天了。”汉斯嘟囔了一声，大踏步朝一辆蓝色皮卡走去，他边走边嚷：“别太晚了，你们老妈——”安迪还没等他说完，抢嘴道：“知道啦，知道啦！”

        安迪拉了拉旁边跑得满头大汗的弟弟，“戴维，昨天莎莉给我带了谢尔顿的新漫画《脑控者》，你要不要看？”瘦削的雀斑男孩摇头，“《脑控者》？没听说过，我还是喜欢《星际》连载的格斗漫画多一点。”安迪用手指一戳戴维的小脑袋，“真可惜。等我看完《脑控者》再借给你看。”他一下跃到木栅栏上，兴奋地手舞足蹈，“那漫画的画功差了点儿，但故事精彩极了。说的是一个可以用大脑控制别人思想的人，跟人打架不用动一根手指头，脑袋一转就能让敌人伤亡。”“这跟念力人不是一样嘛。”戴维漫不经心地撇撇嘴，有些不屑，“这已经是五十年前的漫画书讲的老套故事啦，你不都看过了？”

        “这不一样！”安迪从木栅栏上跳下来，在草地上一蹦一跳，飞踢起一片干草。“完全不一样，脑控者可厉害多了，他可以通过意念做任何事。打个比方，考试的时候，他可以透过试卷上的文字读出出题人给的答案。”戴维眼睛一亮，“哟嚯，怪不得你喜欢这个家伙。原来你想考试作弊。”“才不是，”安迪脸一红，“有莎莉给我辅导，我才用不着作弊呢。”

        他一手指着天上，语气中带着兴奋。“脑控者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还可以控制宇宙中的任何生物，包括外星人！如果我有他这个本领，我会用意念指挥老爸，让他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给我买一辆新车子，他那辆破皮卡开起来像散了架似的。还有——”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红通通的脸颊更如一只熟透的苹果。“还有，我想叫莎莉给我带一整套的《宇宙百科全书》。你知道，镇图书馆是不肯外借那套书的。”

        “总是让莎莉给你带书，你不会自己上图书馆啊。”戴维一手大力拍在哥哥的肩膀上，嬉皮笑脸。“整天莎莉莎莉的，该不会喜欢上她了吧？”安迪的脸红到耳根，他抹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胡说八道，我只是不想把老爸的破车子开到镇中心让人笑话。而且——”他揉揉鼻子，“而且我一进图书馆就打喷嚏，一直打一直打，看来我是对图书馆过敏。”

        刚说完这句话，安迪又大大地打了个喷嚏。他一边咒骂着一边用手揉揉鼻子。“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制氧机出了问题，反正我是打死也不会上图书馆看书的。”“我才不信你说的什么图书馆过敏的话，”戴维又做了个鬼脸，“你喜欢莎莉就直说嘛，害羞什么，哈哈。”安迪一听，急得一脚伸出，就要踹在戴维的腰上，戴维身形一动，往旁边一躲，大笑着跑开。

        安迪一招不中，拔腿追了上去，口中高声嚷着，“看我不揍死你”。戴维边跑边笑，灵活地在耕作机之间穿梭来回。安迪一时半活儿竟捉不了他。

        戴维跑着跑着，便跑入一大丛还没收割的麦田中，后面的安迪紧追不舍。戴维奔跑之际，突然一踉跄，脚指头磕到一块大石头，重心不稳，整个人就往前摔了出去。安迪随后而至，他飞身扑在戴维身上，口中高呼，“还不逮着你！”

        戴维被安迪压倒，他挣扎着艰难地转身，忍着额头上的疼痛，正想把哈哈大笑的安迪推开，忽然他的眼睛瞥到天空中的一个仿佛芝麻大的小黑点。刚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头磕坏了，视力模糊，那看起来像是一块云朵，或者是一架飞行器。不不，云朵不可能是灰黑色的，飞行器为了行驶安全，更不可能是灰黑色的。他揉揉眼睛，用力推开安迪，聚精一看，那黑点正在慢慢移动靠近地面，空中隐约传来阵阵轰隆声。但晴空万里，乌云都没有，何来的雷声？

        “你看——”戴维挣扎着要坐起来，安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上，也顺着他的目光好奇地回头——

        他看到悬在头顶的一架巨型飞行器，不，不能把它称为飞行器。他十岁的时候已经熟稔所有飞行器的型号，任何一款飞行器的体积都无法跟那灰黑色的庞然大物的体积相比。它呈蛋形，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庞大的移动城市，飞行器的外围罩着一层淡紫色的光晕，里面似乎有高低错落的建筑形状，但相隔太远，他无法分辨那是什么。移动的城市正慢慢地靠近地面，一阵子便已覆盖了一小片天空。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戴维原本已经站了起来，脚一软，又瘫倒在地。他睁大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快看，又来一架——”

        不知何时天空中又出现一个小黑点。一开始，这黑点仿佛芝麻点大，但一阵轰隆声之后，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地面靠近。不过几秒钟，那黑点也变成一个庞大的飞行器，耸立在他们的头顶上，它投下的阴影已经覆盖了小部分的麦田。

        “这玩意儿离地面也许有几千米吧？”戴维惊讶得嘴巴一直没合上，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问了一句。“不止，”安迪的心脏一下子揪起，莫名其妙加速跳动，他通红的小脸血色渐退，严肃起来。他向空中伸出手掌，比了一下距离。“飞行器在一万米左右的高度飞行，这个——大概有一万米以上。”

       “那如果它完全降落的话，单单一个得有整个纽约市那么大吧。”戴维倒吸了一口冷气，声音微微颤抖。“上帝保佑，现在可千万别降落，要不然整个尼利镇都放不下。”他扭头看安迪，发现这个素来胆大的哥哥的脸色已经煞白一片。“安迪，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这个可能是外星来的飞行器，”安迪说话的时候嘴唇在发抖，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乱跳，快要跳出嗓子眼，牙齿不自觉地颤动起来。附近已经有人在惊慌地尖叫，有人在四下奔跑呼叫，慌乱声此起彼伏。

       戴维咽下一口唾沫，他抬头看天，被那庞大的飞行器镇住了，又回头，看到哥哥此时僵硬如博物馆中的蜡像，于是拉了拉安迪的衬衫衣角。“它，它没有恶意吧？”安迪抹了抹头上沁出的汗水，双眼依旧死死盯着那两架前所未见的超巨型外星飞行器，良久才吃力地吐出一句话。“我觉得它没有恶意。”

       天上的第二架飞行器仿佛听到了他的评价，尽管还在移动着，但在距离地面一万米左右的高空便静止不动了，看样子并没有进一步行动的意思。

       安迪心底暗暗松了口气，低下头，看到还一脸惊恐的小戴维，开口安慰。“看，它们没有继续降落，这是好现象。快，我们先回家。恐怕这里很快就会来很多人。”

       此刻即将西下的太阳依然散发着初秋夺目的阳光，将一大片成熟等待收割的麦田照得无比的灿烂，仿佛是一匹绵长的金黄地毯。但风已经止住了，一股燥热开始在广袤的田间逐渐升腾。

       安迪牵着小戴维的手，三步并作两步朝着费尔蒙叔叔的皮卡走去，车上的费尔蒙挥动大手招呼他们上车。戴维回头，他看到那一片灿烂夺目的金黄，又看看天上。两架庞然巨物依然平静而突兀地悬浮在空中，如同镶嵌在蓝布上的两颗圆睁的双眼，直视这蓝色星球上新奇的一切。而西下的太阳，依旧散发着红彤彤的光线，温柔地照耀着这颗生机勃勃的星球。

       那是八岁的戴维最后一次看到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