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不方便,轻玉就没关系?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多余。她是多么的多余啊,不仅自己的亲生母亲怎么都不认自己,就连哥哥缠住她要房子这种事都解决不了。反倒是邹斌这样的外人,轻玉这样的无关紧要的人,又是花钱又是挨打……
恬恬叹口气,头也没回,快步走出病房。
虽然看着床上的邹斌时心里莫名的有很多复杂情绪,让她不舍得离开,可是一出了病房的门,她就想赶紧离开这地方。
这地方实在太过阴森了。
人们都说许多事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那如此说来,这家医院,被这个小城的人诚挚的信任着的运送死身和灵魂的地方,该徘徊聚集着多少眼不能见的魂灵啊。
许多年前,家里老人病重,就在这个医院。
人们立在走廊里,穿着不同的衣服,有些人本来挂在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来,就迫不及待地摆出丧容。说不上是怕她走还是怕她不走,人群里那种密不透风的心照不宣让人觉得十分难受。
那时候李卫国还是个刚长胡子的大男孩,走路肩膀一高一低,衣服领子总也故意不系好。他有时呼朋引伴,但没人愿意去医院,他的形单影只就显得像他常做的恶作剧,滑稽并且讽刺。
他离老远招呼恬恬到楼梯旁边,犹犹豫豫不知道说什么。
“她都要死了,你怎么不哭了?”李卫国问。
“我不想哭。”
“你是最爱哭的人!那你都不哭,她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帮笨蛋,明天估计还得来。”
恬恬跟在李卫国身后,瑟瑟缩缩地走下台阶。到了与地下一层的转角,本来是挂着宣传框的白色墙壁,却用灰色的木板钉死了。
空气有些刺骨,脚下好像滑溜溜的。
“这怎么回事?”她用手轻指向木板。
“停尸间。”李卫国表情严肃。
“你带我去停尸间干嘛?”
恬恬一边问,一边向后退,脸色也白起来。她想起恐怖电影里黑发白脸的鬼。
“怕啥,咱家人都阳气重。”
“我阳气不重,你自己去吧,我回去了。”
“别呀!阳气不重更好,眼睛更好使啊!”
恬恬想起以前别人说她姥爷是个端公,每到七月十五就买酒肉去坟地,连吃带喝过一整晚,肉扔出去,到早上就只剩骨头,骨头都收回家,还要在灶台下放十多天,因此她从来不敢在姥姥家住。
刚一走出医院的大门,恬恬的手机就响起来。
“恬恬妹妹!”
李卫国的嗓音很高,是为了防止口齿不清故意提高的。
“你家邹斌让我给打了,我先给你赔个不是啊!你别怪哥,他说好的事,他要反悔,你说他也有不对!今天我是不能去看他了,就让他们那小两口先去医院吧,明天,明天我就去看他们……”
恬恬看看崔正武,他就像建筑工地里用过的钢筋,看起来弯扭,其实是一根筋。从病房出来,就一步不停地往车那走,根本没注意身边的人在做什么。
“你们的事跟我无关,你别跟我说。”
“嗯?不跟你说?无关?你们吵架啦?哎呀!我都说我错了,我给你们陪不是啊,你别生气啊!你家老头那房子不错啊,你帮我说说好话,要不,他怕麻烦,你就让他过户给我得了!”
恬恬气的肩膀直耸。什么老头,这个李卫国,真是太不要脸了。
恬恬给陈景然发了短信,告诉她明天晚些再过去,就把手机关了,钻进车里。
崔正武喜欢听摇滚,一股北京二锅头味,这时候整个车都摇摇晃晃的。
“老崔,你上次住院之后,身上都好了吧?你给我看的那个疤还有吗?”
“什么疤?那个拉锁啊?嗨,那没不了了。”
崔正武露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就像大公鸡低头看着小鸡。
“以后就一直那样了?那不难受吗?”
崔正武笑了,用手挠挠头皮。
“阴天下雨就刺挠呗,那有啥招!”
“那后来工地给你赔偿了吗?”
“赔了有啥用啊,老婆也不要我了,我闺女瞧不起我,钱也不用我的。我没处花钱。”他故意把最后的我字加了重音,反倒让人觉得他孤立无援。
“哦。那你现在也算不错,老邹挺信任你的。”
“唉,我就老实,没能耐,要不能让老板给打那样!”崔正武皱起眉头,满脸悔意。
“你说那拉锁怎么回事啊?”
“傻呗。楼都快盖完了,就差阁楼的塑料篷没搭完,一车废料从吊车上掉下来,有个来看房的从下边走,我正好在旁边,哪能见死不救呢!肺和脾都给扎破了。那人还不如我呢,胆贼小,使劲的喊啊,没等人来救就死了。”
“废料怎么会掉下来呢?”
“没定期检查呗,一个角的螺丝松动,东西都散下来了。”
说这话两人已经到达住处。酒店大厅里亮着灯,门前没人。
“你先回去吧,我把车停好。”
恬恬点点头,从车上下来,站在门口望了好一会。回头进屋,前厅的挂钟已经显示半夜一点多了。
“她要是知道?她知道怎样?你不想让她知道为什么还让我过来?你自己办不成这件事吗?”
轻玉用手捂着脸颊,声音颤抖地、断断续续地说,“我跟你这么长时间,我以为我做了足够多,可是……”
邹斌打断了他,办法很简单。
“你别起来,你躺着!”轻玉压抑住冲将上来的情绪,看见邹斌又安稳躺下后,转过身朝着窗外。
“你和别人不一样。”邹斌斟酌着字句,“对你我一点保留也没有,你能明白吗?可是不管对谁,我都要小心翼翼。我不能伤害你。”
“可是你已经伤害我了,你不爱我就已经伤害我了!”轻玉突然转过身,“你真的没伤害过我吗?”
邹斌闭上眼睛,后悔说出这句话,更后悔以前做的事,和将要做的事。
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能按照计划按部就班正确的人,一种是十分混乱,无法自控,总是一腔热血的人。
“我控制不了自己,对不起,轻玉,有时候我控制不了自己。”邹斌的语气十分平稳,就像假装出来的,可是在轻玉的耳中听来,这才是他更加真实的声音。
“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赵恬恬,我都控制不了我自己。我承认我不该这样,可是我不能没有你的同时,也觉得没有她不行。一看到她,我就觉得没有自控力。她的那张脸,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诅咒。”
邹斌把眼睛闭起来,回忆一幕幕袭来,终于袭来。他一边觉得肌肉紧张,浑身疼痛难忍,内心煎熬不定,一边感受着像夜晚的磷火一般的飘摇不定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