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闲塘梦落花

翻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得一句:昨夜闲潭梦落花-----清寂也如此!


人读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多赞誉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这四句。说有风物依旧,人生易老之悲;识天地无穷,哀盈余有数。可见哲理深邃,神思缅邈云云。但我觉得这四句只是个铺垫。白云苍狗,物是人非,张若虚不是第一个对此做呻发的人。《诗经》有黍离之叹,《尚书》有麦秀之哀;汉季《古诗十九首》的基调,也莫不是感谓命若朝露,去日苦多。及至建安曹植“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正始阮籍“人生若晨露,天道藐悠悠”。慷慨悲哭之音,由来已久。山河洪荒、渊薮林莽,自古就用它们的沉默压迫人类,仰望明月星辰,人的思想和感情终会融汇成寂寞之思,浮升孤单之感。将此抒发于辞,几乎是很自然的事情。说《春江花月夜》哲理玄奥,情思深邃,这个扯不上。但张若虚用的这四句,却是很妙!妙在先期提供了一个极其辽远空廓的背景。“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顾远而返近,由物及我,情思敛摄,一己的悲欢就从迷离怅怳的无边浮想里跳出来了。天地何须念?人情可堪怀!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真正动人肺腑的地方,由这句“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带出。离人思妇之悲,才是《春江花月夜》的情致之所在。“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衷情一片无可寄,坐看春花落碧波。愁绪萦怀,思量无限,直至思无可思,把寂寞相思写到了极点!“昨夜闲潭梦落花”一句,堪称“无我之境”。虽然有个谓词“梦”在,然而花坠静潭,月照空山,境界虽然寥廓,却非“容人之地”,其中观照的主体意识是被融和相忘了的。相比,秦少游的“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挑帘外望,闲情投射,却是有我之境。飞花似梦,丝雨如愁,两个喻词把主体彰显的无处藏匿。闲话。


     后八联转了两韵。江上扁舟,月满西楼,两处表情,一般心思。写的摇曳生姿的很。前八联写的“江天一色无纤尘”的空灵,到此一下变的情结浓郁拂荡不开。然而张用辞婉致,度测款曲,真是描摹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这才是《春江花月夜》的主题了。张若虚孤篇横绝,却能彪炳千秋,何也?没什么,就是江郎江淹说的“事虽万族,别乃一绪”。古今虽异,人同此心,《春江花月夜》如此写尽离别相思滋味,哪能不流芳百世呢。


     现如今的江水都不清,浑浊如泥,浮物狼藉,望之无感叹有遗憾。看江景,只能夜里去看。城市夜景,印象深的是远观香港维多利亚港湾的灯景,盖因有内地稀罕的明净空气,视线透彻。繁灯似锦,辉映天星。人处两界之间,真是隋炀帝所谓的花开满岸,天地相近之感。现在钱江城市灯光秀也很风骚,霓虹连岸,唱人间繁华。惜声色太盛,甚嚣尘上,让人耳满目餍,无余地则无境界。借纳兰的说,自寻冷处偏佳,别有情境,不逊人间富贵花。略改两字。但若能得与相宜之人携手探访,又何用在意热境冷界?又正是《春江花月夜》的“愿逐光华流照君,沐灯摇情满江树”。也略改两字。


     回过来想,虽然天地本无穷,盈虚实有数,但“万物只随我一时明白起来”,若是无“我”感知,宇宙虽大,也是形同虚无。一花一世界,所以一个人的生,就是创世纪,一个人的死,就是寂灭时,一世乃万劫。是以《春江花月夜》,最动人处是下半片。怨女想离人,游子念思妇,无他,恐负一生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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