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五章:情知已被山遮断

经过几天的长途颠簸,季姜子芸带着一大队人马,终于又回到了阔别四个月的曲沃。

在这四个月的时间里,曲沃的面貌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当初郁郁葱葱的枝叶已经枯黄凋零,街市上栉比鳞次的商闾货栈也变得冷冷清清,偶或有玩闹的孩童从街巷中跑出,也很快就被追在身后的大人拦了回去,其紧张的样子就好像是要躲避传说中凶恶的猛兽一般。

在正街上走了一段之后,季姜即命仆隶赶回自家的府苑,而她自己则跟家老吕钊一道,带着巫谈谖转进了申氏的巷陌。听到有人叩门,有阍人探出头来扫视一番,随后便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几位稍候,小人这就去禀报。”

这幅景象让季姜感到万分惊讶。年初的几个月,由于她跟公孙枝走得很近,府中仆隶见到她后大都热情似火,都不需要她吩咐什么,就会自觉地引着他去往公孙枝所在之处。无论公孙枝在太子的居所中吟诗,还是在后院的桑林中习武,都不需要她再去费力寻找,由此也就省去了很多麻烦。

可这一次的情景却截然相反。府中的阍人见到她,就好像是看到了从未谋面的生人,即便说是要去通报,说话的时候也完全是板着脸,全然没有了过去的逢迎姿态。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见季姜心中不安,吕钊便憨厚地笑了一声:“富氏乃是一门煊赫公族,如今猝然陷入逃亡之境,想来其余公族也都敢震撼,故而就紧张了些。”

季姜微微点头表示谢意,随后便静静地听着门内的动静。一路上,她已经不止一次地设想过与季子重逢的场景,怎奈自己的想象总是不尽如人意,故而每每都要推翻了重来。以至于这一路走了许多天,她竟连这么一个简单的场景都没有描绘出来,更别提相逢之后的互诉衷肠了。

然而,任她如何描摹,如今的场景都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季姜一直在心里盘算着:“为什么他们的态度会变得这么快呢?季子若是在的话,断然不会允许他们如此慢待?难道他出什么事情,亦或者不在曲沃?可这也不该啊!就算是他不在,府中的下人们也不该如此的,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也曾想过,子澄或许会有阻止自己与季子相亲的动机。但这个念头刚刚浮出,她就断然否决了:“不会的,子澄舅舅从来都是亲爱家人的,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决绝的态度呢?可如今的态度,也的确太过刻意了些,那……会不会是他府上又出现了什么意外呢?”

倘若真是如此,那可就糟了。在季姜对申氏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这段时间里可堪忧虑的,大约也就只有司马子申的病情了。想到这里,季姜不由得开始悲观起来,难不成司马的病情又恶化了?那可如何是好?

季姜皱着眉头看向巫谈谖,见他神色自若,似乎只要站在这府门外,内中人等的病情就已经了如指掌了,而在他的妙手之下,似乎就没有什么疑难杂症是治不好的。

季姜又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这巫谈谖毕竟是草莽之人,见过的病人未必能有多少,倘若连他都无法诊治,又该怎么办?她想到了公孙枝愁苦的面容,看到他因为思虑父亲的病情而渐渐皱起的眉头。或许此时此刻,他已经站在了门的那一侧,正左右彷徨着要不要见自己一面。假若他退缩了,自己这么一往无前的……岂不就成了笑话?

“他说过的……他不会丢下我不管……”季姜暗暗给自己打气。

这一次的等待着实是太漫长了些。大约过了一刻钟,刚刚的门人才再次露出头来,很是恭敬地说道:“主人已经在堂上等着了,您几位请随我来!”

季姜满心忐忑地走进了这座熟悉的大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次大大的失望,公孙枝并没有出现。

“或许他真的不在曲沃吧!”季姜继续给自己打气。

顺着青石的台阶,季姜缓缓步入正堂,屋内炭火正旺,案上瓜果飘香,显然是经过精心准备的。看到这些,季姜的心里才又踏实了些:“原来他们是做准备去了,怪不得会这么久。”

“长姐在垂棘受难,又在外颠沛许久,我这做弟弟的不但不能及时解忧,反而还要劳顿甥女前来探看,实在是太不恭敬了!”公孙澹起身相迎,面上却毫无表情,言语间更是充满了客套,让人听来就感觉很不舒服。

这些刻意表现出的疏离感自然逃不过吕钊老辣的眼睛,见季姜怔怔地待在原地,他急忙代替主人说了些逢迎的话,又伸手指引季姜坐到席位上。在此后的一个时辰里,吕钊自在如意地与公孙澹客套寒暄,季姜却是一句都插不进去。有那么好几次,她都想问一问季子的近况,可每每想要开口,都被吕钊及时拦阻了去,让她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到了临别之际,吕钊将巫谈谖引荐给公孙澹,盛赞其手法精妙、思路奇峻,伯姬公子数年不得医治的陈年旧疾、吕饴公子难道百余人的失心之症,到了他的手里只需要几根秘制的银针,用不了几天就能痊愈了,称得上是有妙手回春之能。

面对如此赞许,巫谈谖感到颇有些惭愧,于是便连连自谦推让。在季姜看来,三辞而后承命,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礼仪。可未成想,公孙澹的表现却好像是一个全然不通礼仪一般,竟然直截了当地说道:“父亲重病数月,从诸侯列国延请的巫医圣手不计其数,每每都是自信而来、受挫而归。夫子如此自谦,想来也是不想趟这趟浑水,无端损了自己的声誉。既然如此,小子也就不便勉强了!”

这是一句让所有人听了都会感到尴尬的话,任凭吕钊这样久经风霜的老者,竟然都想不出一句能够化解窘态的词句。一时间堂上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连仆隶手中的活计都停了下来,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步的应答。巫谈谖更是被气得脸色铁青,原先空放的双手也紧紧纂在一起,连带着案几也开始颤抖起来。

“哦!说来也是不巧,这次离开曲沃时间太久,府中还有些杂物要处理,若是耽搁了,怕是连休息都有不便呢!”吕钊讪笑着打破了沉默,随后又朝季姜使了个眼色道:“这几日的长途颠簸,小主人也是累极了,就不便多作逗留了。”

眼看着就要告辞了,季姜心中念着公孙枝,终究还是想问上一句。可还没有张开口,就看到家仆徒躲在内室门后,正朝着自己缓缓摇头。季姜立刻会意,于是就顺着吕钊的话头,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就告辞了去。

离开申氏之后,季姜故意让吕钊放慢驾车的速度。吕钊起初并不理解,但当他们慢悠悠地走到拐角处,看到家仆徒的身影后,他才恍然大悟了。

“季子到底怎么了?”季姜急忙跳下车问道。

“主人与澄父争吵,现今正被关在庄宫,怕是也念着你呢?”家仆徒恭敬地答道。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原先……”季姜疑惑不解:“原先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若是能够见到主人,想必一切都会明了!”家仆徒深深作了一揖,便迅疾离开了。

“可是……”望着家仆徒远去的背影,季姜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还是回府吧!”吕钊催促道:“先打听打听消息,总比光在这里胡思乱想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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