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子,一辈子

在奶奶病房的床头柜上,我又看到了它。那是一个蓝色的保温杯,圆圆胖胖的,旧兮兮的,杯身上原本有斜体的DHL字样,现在只有非常仔细地去辨认,才能隐隐看到字的痕迹。黑色塑料杯盖已经被磨得斑驳不平了,斜斜地插着一根白色吸管。

这是我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时拿到的纪念品,我带回家给了奶奶,这一用,就用了10多年。

我的记忆中,奶奶经常坐在桌前念佛,桌上是一个用了半辈子的旧铁盒,里面整齐放着她的佛经,手里一串佛珠,手边这一个杯子。奶奶腿脚不便,有时我回家她会让我帮忙倒杯水,我才留意到这个杯子居然一直陪着奶奶。

去年十月回家,奶奶已经卧床不起,每月轮流在三个儿子家住。我临走跟奶奶去告别,她拉着我儿子的手问我下次什么时候回来,我说过年回来。她说给我倒杯水吧,一口热水喝下去,舒服。我问平常谁来倒水,她说只有一日三餐送来时才让人帮她倒水,喝上热水。平常也没人。我说这不是保温杯吗?她说早不保温了。“那你喝的都是凉水啊”我心里一惊,为自己的疏忽愧疚不已。

回到杭州我马上买了一个新保温杯,春节回家带去,结果因为先回的婆婆家,杯子又落在了婆婆家里。没有给到奶奶。后有事回娘家,我特意带上杯子,让妈妈转交给奶奶。

却没想到杯子还没转到,奶奶就先住了院,一个多月不能喝水进食,全靠氧气和输液维持。95岁的身体,纵使脑子再清楚,精神再顽强,终究是抵不过生老病死的归宿。

看着病床上瘦得只剩下骨头的奶奶,我轻声叫她,奶奶睁开眼看我,笑了。

“你来了?”奶奶说话已经很含糊,她张开嘴给我看里面的舌头。那已经不能叫舌头,黑乎乎的一团干皮,仅剩的几颗门牙也已经又黑又干,嘴唇似乎已经没有了。

我拿起桌边备着的水和棉签,一点点的给她滴进去,擦拭嘴唇和牙齿,想要滋润这干渴的身体。

医生说不能给她喝水,重度肺炎加肠梗阻,一点水喝下去都会呛到或加剧肚子疼痛。

奶奶依然张着嘴,似乎已经合不拢。

陪了几个小时,奶奶情况突然恶化,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医生催促我们立刻送她回家。或者去ICU插管。我们选择回家。

叫了救护车,赶紧收拾东西,看到桌上的那只保温杯,我说:不要了。说完就要哭了。

紧急往老家赶,一路颠簸着,我跟奶奶说着“奶奶撑住,我们快回家了”。

终于到了家,在客厅用长凳和床板临时搭了床,七个儿女、媳妇、女婿全都到齐了,围着奶奶哭的哭,看的看,焦急万分。奶奶缓缓睁开眼,嘴巴动动,我们使劲把耳朵凑近,却还是听不清楚。

后事已经准备起来了,各种打电话、叫人、找东西。煮了米汤水,一点一点往奶奶嘴里滴,他们说要让人吃饱了上路。我再三阻止不要喂太多,却见奶奶喉咙一动咽了一口,大家高兴地欢呼起来。

奶奶的简易床边,我新买的保温杯,连盒子都未拆过,静静地立在茶几上。可是奶奶再也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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