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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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弱的黑狗,围绕着黄色山丘上的一个破败的院落转。狗爪子掀不起黄尘,没有留下脚印,只有一些山间的荆棘肆无忌惮地爬在泥土里,泥土的色彩与太阳的光线叠合在一起,竟然没有区别。光线照进院落里的苍凉,落在斜靠在院门的铁锹扫把上,被那只黑狗时不时发出的犬吠感染出一些生机。

    这个院落,如果没有土坯的围墙不能称院落,只有一间露出残砖的土坯草房,从草房顶斜落下的芦苇干草上,依稀可以看出被雨水倾淋的痕迹,像天际留下的眼泪,在这一片土黄的色彩里,把这里活着的人赋予一些生命的气息。除了那只狗的叫声,天的呼吸并不存在。

    走进屋里,才看见坐在灶台旁边的淑兰低着头,两手插在袖口里,闭着眼睛。两个个孩子都在屋子里仅有的一只小床边上,互相瞪着眼睛,可能是有些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小手拍打着床的一只腿,可能是一种游戏,这游戏让淑兰从没有发觉过。男人出去了,想必是这一天没有阳光,只有土色,在生活里需要挣一些食物,孩子的游戏,成为大人在这个世界里可以的唯一感受,他推着小车,车里同样没有任何东西。

    这是除夕的前几天。大红色调都在县城,这里的每一只眼睛是看不见的,这里只有呼吸,没有节日。灶台的锅里有一些豆腐和粉丝,干脆的馒头洒落在灶台,一碗油已经被冰冷的房间冻成白色糊状,在阴暗的角落里,发出一种气味,这种气味同其他不知道什么气味交织在一起。从淑兰的笔尖均匀的呼吸能够感受到,但她的脸庞很祥和,在想些什么不知道,只是偶尔看看脚边的一只白色瓶子。这瓶子格外的显眼。

    茅屋,成为所有的世界,也无所谓认命与不认命。在淑兰看来,春节不是什么节日,在她前几日想过这个节的时候,兜里没有几个钱。男人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没有了结余,四处借来的钱也已经用完。曾经找去弟弟,想借点过节的钱,被弟媳妇讥嘲热讽顶了回来,他们说如今都没钱,钱只能用来救急,但不能救穷。每月50元的低保。丈夫几次去县里劳保局,多申请些钱,终是无果。县里的一个不知什么职务的办事员,告诉他,需要救济的人很多,在这个年根底下,忙不过来。那个带着眼睛,眼光有些冷酷的小姑娘最后说了一句话,让这个男人很恼火,她说:像你们这样的人根本不应该出生。

    男人很憋屈,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该出生。他看见县城的人们穿着漂亮的衣服,手里提着猪头,看他们的眼睛,看他们的手脚,并没有什么与他自己不一样的地方,他觉得自己无非是穷,很纠结的是他每天也在地里干活,朝五晚九的,很勤劳,种的一点粮食也就换这么些钱,要养活两个孩子。有时从他弟媳妇的眼睛里,到是看出一些骚不打眼的东西,也就没有计较。他每月进一次城,看望一下弟弟,看着他们在县城买了漂亮的楼房,屋里布置的很华丽,窗户上贴着窗花。这天去借钱的时候,正好看见侄子买了一个新手机,在给他妈看,还欣喜地让他妈看在县城公园里拍的照片,他凑过去看,侄子便躲开了。

    他很想在这个春节,带着老婆与孩子去县城公园玩一趟。

    回来,告诉老婆一切无果之后。淑兰很沉静,冷冷地说了一句: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出生。

她也是刚从娘家回来。

    山外的县城里偶尔会有了一连串的爆竹声。一大早起来,淑兰就说要把屋子与院子打扫一下。男人可能一晚没睡,有声无力地说,吃什么还没着落呢,过个什么年?淑兰突然发出一通无名火,暴躁地对男人说:“你一个大男人,狗屁没有,你还要养什么孩子?滚出去,我自己过年。”男人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出生,无语地扛着把铁锹出去了。一通火气过后,淑兰突然很平静,把屋子里的床铺打扫了一遍,换上结婚时的被罩,屋里的一面墙是土坯结构的,没法擦,她贴上了一面白纸。随后,把院子用水冲洗了一遍。

    一个下午,院子里只能听见狗的旺旺声,这个声音与爆竹声并不合拍。反而让平静随着气息散开的迷离。两个孩子,不知为何很沉默,睁大着眼睛看着外面的院落,嘴里抿着什么,又想要说什么。淑兰刚给他们各自下了碗面条,加了几根菜叶,加了几滴酱油。打开油瓶,酱油的味道就漫延出来,很浓厚。这种惟一的味道,在灶台上边,从窗外射进的光,溶解在一起。忙完后,淑兰坐在了灶台边,拿出一瓶杀虫剂,放在脚边。

    她等着丈夫。

    太阳快落山了,没见这个院落男主人的身影。淑兰坐了近一个下午,孩子没有任何的哭啼与吵闹。她睁开眼睛,看着对面墙上的一片白纸,突然的一种暗示,随着淑兰眼睛里露出的光芒展现出来,镇静的光,白纸变成了金色的颜色,如同一个神灵的下凡。她把脚边的瓶子拿起来,打开盖闻了闻,刺鼻的味道立刻就盖过了酱油的香味。她看了看两个孩子,眼里涌出了泪水,自语道:确实不应该出生。细微的声音在对面的变成金黄色的纸上逐渐放大。淑兰走向两个孩子,力气足够,脚步也很沉稳,摸了两个孩子的面颊,孩子突然放声大哭,哭声穿透了屋子的墙面。她看了一眼最小的孩子,当把瓶子口贴近孩子的嘴角,突然不哭了,懵懂的眼神很明亮地仰头望着她,淑兰一闭眼睛就把液体倒了进去,很多很多。孩子竟然没有任何因为刺激的哭闹,抿着小嘴咂摸着。味道,对于孩子而言经历的很少,从未品到这个世界全部,在这个世界里的任何味道,都已经不足以抵挡这样的味道。随后,是最大孩子咽下去,都一样的味道,让这两个孩子开始重新品味世界。剩下的一小瓶液体,把淑兰的眼泪挥发掉了,她与孩子的感受完全不同,她感觉一种强烈的刺激通过喉咙,忽然下意识地抱住两个孩子,摇了摇他们头,想让他们吐出来,而后,孩子们的大哭,惊醒了她的镇静。

    远处再次传来爆竹声。屋里只有两个孩子的哭声。淑兰似乎睡去了,嘴角流出一些白沫。这个屋里的安静只剩下这种味道,穿透了围墙。

    男人,在下午的时候,又去了一趟村里。他的心理压了一块石头,听不见耳边的鞭炮声声。他不愿意回家,也不知道去哪里。经过村长的院落时,看到门口停着七、八辆很新的不知什么牌子的小车,把一条并不宽敞的路堵死了。院里很吵闹,嬉笑大叫的声音不绝入耳。院落的大门半开着,他瞄了一眼,看到院子影壁墙上贴着一个硕大的“福”字,两边各挂着一个大红灯笼,在影壁与院门拉着的一根铁丝上面,挂满了一排鞭炮。望了几下,院子里的一条大黄狗,就吼叫着冲了出来。他赶紧把大门关上,跑到远处。回头一瞥,看到院门两边金黄色的对联,上面的字他还认得:风和日丽送金龙,水秀山清迎银蛇。

    顺着山路,蜿蜒转回家。他看了一眼自家的大门口,空荡荡的,他也想起找些纸笔写个春联。进门后喊了几句:淑兰。没有声音。院里有着很强的刺激气味。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放下铁锹,跑进屋里,他看到了一切。两个孩子的小手互相攥着,嘴里流出一行白沫。淑兰的身体歪靠在了灶台上,两眼紧闭。这时候的男人不明所以的一阵发愣,张了张嘴,又闭上。夜色,这时来的很快,屋子里没有灯光,只有这只黑狗围着这几个人转着,眼里发着泪蒙蒙的红光。

    脚步开始趔趄的男人,有些狂乱地在屋里四处乱翻。他记得自己从村里农药站买了一大桶杀虫剂。他摸着黑在院里转,在屋里转。过了半点钟,才想起要打开电灯。

    终于找到那个桶。他提起来,要往嘴里倒,又突然放下,想起刚看到的那副春联,风和日丽送金龙。那句扎心的话,一下子就清晰了。男人近乎神速地把屋里的灯,与院里的灯都打开,他想让这个世界亮堂。把那只黑狗从屋里拽出来,狗扭动着身子,很倔强,他低下身子安抚了一下,亲了亲它的耳朵,把狗牵出了屋门,转身随手关上了门。

    黑狗,开始发急,前脚扒着屋门,后脚乱蹬着。连远处县城开始燃起的爆竹声,任何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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