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往事与归者安息。

天气渐渐幽暗了起来,仍落着雨,树上的蝉拼命地叫着,入秋了仍然在抱着求偶的希望,也许不消几天它便从树上死去掉落下来了吧,就像这满天的雨一般。

就一会,便回忆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有些是我的大伯去世时的三两片段。

夏末的天气,闷热极了,人死去了若不是尽早的火化便是要腐烂的,所以当我连夜从上海回到家中时,见到的大伯也只是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而已。我去到牌位前磕了一个头,和我的堂哥们寒暄着在堂屋里尴尬地坐着。在农村大伯88岁的高龄算是喜丧了,加上他走前身体已经几乎快速的油尽灯枯也并未有旁人看得见的痛苦,所以如今大家也不见得多少悲伤。

乡邻们忙碌着,久违的热闹一般,有说有笑,我从小便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按村里的风俗,人的丧礼要三天的,虽然时下政府要求一切从简,但是许多的环节仍然固执而又坚持地存在着,这里面仿佛既有对逝者的敬意,也有对礼数不周在子孙未来的可能招致灾祸的恐惧,不管怎样一切仿佛还是照旧。

在这几天里有一些事是司空见惯的,有一些事也是着实让我有所触动,我认为还是很值得说一说。

发丧的头一天,如果按照旧例,人是要去原先的公墓里入土为安的。但是新近政府要求几个村的墓地合并,每个死去的人像是自然数的号码,不分姓甚名谁统统一字排开,每个骨灰盒只给了两尺见方的埋葬去处,但眼见的分明是有些挤。

乡村的一切都是要慢些的,就算是汽车开到了这里也要慢些,窄的路、散漫的人、无处堆放的柴火堆,总是会让你不由自由主的慢下车轮和脚步。自然的,政府新改制的葬礼要求执行起来也慢了些,人死去了,子孙们总是要半夜偷偷潜去老的公墓,掘开泥土把骨灰埋葬在年代早已久远的旧处。 或许只有这种方式,在子孙眼里方算得上是入土为安。于是在那头一天的半夜,我跟着几个堂哥带着工具无声息地去了公墓。

一路上堂哥们也没怎么交谈,到了地方,老公墓周围因为才下过暴雨而陷入水的包围。若是平常时刻在这夏天里是难得来一次墓地的,也见不了这满满溢出的风水,人们总是到了年关方才想起来这里曾经埋着祖辈们。我们几个人摸索着,微弱的矿灯并不能让人觉得视野开阔,茂盛的草和狂野的树让人分不清原来那些依稀的小路了。终于找到一条不必蹚水的小路走进去,只有这个时候才知道黑夜的旷野究竟有多少蚊虫,只走了几步路便撞上了上了无数的蛛网飞虫,简直不胜其扰。

堂哥们开始在早年逝去的大伯母坟一边开始破土,老人走后无论分开多少年总归还是要埋到一起,这也算是乡村古老的浪漫了。土坑挖好,摆上寿衣,堂哥动手将伯父的骨灰洒在上面。微弱的矿灯照射下,火化过的白骨更显森白。

他们几人小声地议论着风水先生的谆谆说明,一切的动作都要有章法,只有按照风水先生的指引做完,几个人方才松了一口气。也可能是因为蚊虫叮咬太密集了,我在一边能看得出来不只是我,所有人都想尽快结束。终于,一切都收拾停当,一起跪下磕头起身低头离开了墓地。

这一切本没什么,只是古老乡村的这样那样的惯例,在每一天可能不同的惯例都在发挥着各种作用,导演着不同的生活画面,可以说严肃,也可以说荒唐,但不论你怎么评价,人们就活在这样的小世界里。

由着这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便好像是小时候的我见过的面引子,自己终于被它慢慢发酵了。

白日里大伯家的院子,如果不去看那些白幡遗像,这里仿佛还是旧时的样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院子,角落里的锄头手柄上还遗留着人手上磨出的油光。一切都仿佛在等着人回来拿起它去东边或者西边的地里不紧不慢地挥起。

可是人却是真的不在了,大伯走的前几年,他的小儿子我叫他三哥,喝醉了酒骑着摩托车被撞死在野地里。这样的故事,听来也该当是人间悲剧,可身处其中的人并不见得悲戚,正如出殡当日的我也没什么泪水,也只有三哥的妈妈也就是我的伯母,在因瘫痪而躺了几年的病床上竟爬起来走下了床。

我想这便是人间真实的样子,就连人的死也不会惊起多少涟漪,除了疼极了自己儿子的母亲,其他人仍是一潭死水的样子。

还有一件事,又被勾连起来。又想起多年前我的姥姥被诊断出癌症的时候,我是在医院门口知道了这件事,一开始是有些茫然的,知道这个病是没法治好的,但是姥姥也只是躺在医院里,她还活生生的在这里,但是我们哭的却好像她已经离我们而去。

多年后我仍没有想明白或者不愿意明白当时为什么而哭,仿佛既可能是自己的茫然,也可能是觉得应该如此,总归哭似乎在那时是唯一能做的正确的事。

现在回忆,后来姥姥大概又生活了两年,期间每次去看望,我大多不会觉得哀伤,却总容易一个人望着低矮的旧房子后面的大杨树,屋檐下静静挂着的锈迹斑斑的锄头,那些时候觉得我们才是闯入的陌生人,只有这些东西才是姥姥的人生。它们和她经历了彼此的青春和琐碎,而我们这些后辈只是莽撞的闯入者,打扰了姥姥的生活,尽管她总是满脸的笑意,一次次慈爱地把我们这些小孩子搂在怀里,但我们确实是闯入者,甚至根本不了解她的青春或者她向往的生活,只是因着她对我们毫无保留的爱和付出以后再也不可得了而难过,至于她本来的人生和热爱的世界我们也就根本不知道了。

转眼多少年都过去了,爷爷奶奶,姥姥姥爷都已经离去多年,他们曾经在这世上存在的证据,都被时光淡淡地抹去了,即使凭吊,除了荒野里几座陌生的坟茔,也渐渐的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了。只有偶尔的梦里那些好的坏的忽地闪过,也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想总归离去的人要有归处的,离开时他人的悲伤与否于他们也无关紧要了。天地那么大,倘若亡魂总是随风飘去,逝去的心该是多么孤独。

愿辛苦漂泊一生的灵魂啊,终将可以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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