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古和他的诗

作者：施福山

此文刊于2020年第一期《兰溪史志》

方太古画像

十五世纪下半叶至十六世纪，是兰溪历史上人文鼎盛、名家叠出的时代。在那个时代兰溪不但出了首相趙志皋、三部尚书唐龙、硕儒章枫山、大学者胡应麟，还出了个可比唐代“郊寒岛瘦”的山林诗人方太古。

女埠方太古纪念堂

徐绅《方寒溪先生行状》书影

方太古（1471～1547），字元素，号寒溪子，兰溪女埠人。他是唐代著名诗人方干（元英先生）的后裔，方干居新定白云源（今桐庐芦茨乡），宋靖康间（1126）其裔孙方大雅携子迁兰溪女儿埠定居发族。至太古父，名方赐，号雪轩，雅而尚学，能作文赋诗，其妻朱氏嬬人于成化七年（1471）四月廿一日生太古。

太古少年聪敏，学诗于分水赵知州，十二岁作五言“咏鹤”诗，云：“平生心性癖，不与众禽同。影冷松梢月，声清竹底风。”闻者啧啧称奇，皆夸其为神童。但已显露出特立独行、孤僻不群的性格。十四岁从同邑大儒章懋（枫山先生）学《易》，与唐龙、董遵、陆震、章朴菴为学友。其后，又从史学家林瀚（1434～1519）习《春秋》。为文则学杨雄、韩愈诸家。故其通诗、易、春秋，才华横溢，堪称一邑之冠，十八岁补博士弟子员，后来乡试不举，又恰逢刘瑾干政、武宗淫靡，便断然放弃了仕途，专攻诗文、浪迹天涯，成为有明一代著名的山林诗人。

三十岁出游三吴，与姑苏（今苏州）文征明、沈周、杨循吉、徐桢卿等结社唱和，世称“江南淮才子”。继又南游八闽，与名士林埜、林泉山、林见素等成莫逆之交；并谒“圣道南宗”白沙先生陈献章切磋心学，彼此一见如故，与陈披衣入室，师友相称。于是名声大震，从者如云。出闽后，又遍历匡庐、九华、秣陵等风景名胜，寄情于山水之间。嘉靖初回乡，隐居于解石山中。

解石山为金华山一脉，在现兰溪穆澄源境内，相传为晋代徐仙翁修练之地。山中有丹井、丹灶、六谷、三台，风景十分幽丽。方太古进山后筑玄真楼修身养性，辟青霞馆授徒教书，数十年足迹不入城市。然而慕名进山者却纷至沓来，其中既有前来拜谒的官宦名流，也有有求学讨教的士人学子，大家摩肩接踵，竟然踏出了一条通向解石山的蹊径道路。当然，往来人群中也不乏请他出山从政的达官显贵，但都被他一一谢绝了。

太古居解石山中，修身养性兼教授子侄，偶尔到周边村庄走走。当然，也写了不少诗，歌咏当地风光、抒发自己情感。如《解石山》、《山中》、《出山》、《客散》、《玄真楼早起》、《归解石山杂题》等。其中《解石山》诗云：“山谷何窈窕，白云何其多。考盘須硕人，乐此山之阿。谷口富梨栗，鸣鸟集高柯。吾欲剪茆茨，深结白云窝。琴书娱枕蓆，野迳牵藤萝。载构三无堂，竢贮萊妇过。”是写解石山景色的；《山中》写当时心境，诗云：“山中岁云暮，抱膝惟长吟。北风吹蓬藋，悲响悬高林。仰视浮云翔，白石不为阴。昔我三春花，今日不可簮。昔我洛阳锦，今日不可衾。孤鸿逐黄鹄，石上鸣瑶琴。瑶琴弦朱丝，一操论千金。真音不谐俗，聊以明我心。”《玄真楼早起》是写读书起居的，诗云：“鹤顶千寻日未红，雁峰苍影阔寒靀。含花披石传冬气，落叶平階寄夜风。仁义七篇师孟子，元真元朴支张公。由来无可安身处，解石山堂一病翁。”；《出山》则是把自己比作南朝陶贞白，身着道袍暂离丹房下山散步的，诗云：“藤杖麻鞋出雨岗，鹿皮裘短道袍长。一山残雪蹋雨蹬，半壑飞泉度石矼。清仗松杉团木榻，净凭猿鹤守丹房。何人画我陶贞白，留与人间配李唐。”还有一首古风，写解石山麓玉壶村村景的：“玉壶村，天生成。双凤朝阳，狮象守门。人烟稠密，可赛皇城。青山穆穆，绿水澄澄。丛山果木，百鸟啼春。童山濯濯，落莹缤纷。源长数十里，三巅高入云。此处逍遥地，江南第一村。”读此诗可以了解明代解石山麓玉壶村风光，可比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后人即据此诗改村名为“穆澄源”，雅称小桃源。

随着年岁增长，在子侄晚辈们的催促下，太古终于离开了自己修行多年的解石山，回到了故里女埠。起先应黄六松之邀寄居黄店雲山书楼，其时他的同学唐龙已升至吏部尚书（俗称天官），章朴菴也当上了工部尚书，都是高官显贵了。他们也曾请这位学友重新出山，可太古毫不动摇，写了一首题为《移住雲山简渔石朴菴两尚书》的诗信，说：“少于富贵曾无梦，老与山林愈有情。朝看烟云如画里，夜闻风雨似潮生。孤怀窅窅通箕颖，未世寥寥谁弟兄。微醉朝阁吟山迥，松檆梅竹野猿惊。”表明了自己的心迹。随后他在子侄的帮助下，于女埠皎皎滩（即女儿滩）上筑成了寒溪书屋，在那里一直住到终老。

女埠方氏宗祠

有感皎皎滩外溪水不冰而寒，太古便自号寒溪子，所筑别业就叫寒溪书屋，他曾有多首诗以此自况。其中《书寒溪书屋壁》一诗写道：“屋占桑麻半亩园，岁无车马一人喧。午凉树影圆浮地，静夜滩声直到门。万卷诗书销日月，一湾鸥鹭共朝昏。兴来簑笠扁舟去，不亚浣花溪上村。”把自己的住处比作杜甫的“浣花溪上村”，可谓自得其乐。他还有一诗自比祖上方干（雄飞），诗云：“寒溪漾漾柳依依，柳色溪光春自微。七里船衝明月去，一雲人踏白雲归。闲中尽日镕诗句，醉后欺寒卧钓矶。千古水烟虚镜里，重泉何处起雄飞。”又云“一树隔簾云弄影，万花迥梦雪生香。最多画意山松阁，占断风情水竹庄。”，“双台山下渔翁艇，独树江干野老家。书卷钓竿清似水，浮生从此不須嗟。”应该说他对自己最后的归宿“寒溪书屋”是心满意足的。嘉靖二十六年（1547）十月十九日，这位布衣一生但众人仰慕的山林诗人即在此歛神而逝，终年七十七岁。

太古逝世后，明代文坛领袖、南京刑部尚书王世贞（1526～1590）为他作墓志铭，著名的戏曲家、抗倭名将汪道昆（1525～1593）为他作传记，曾任兰溪县令的北京都察院御史徐绅（1516～1589）为他作行状，说他为文可攀杨雄、韩愈，为诗出入于贾岛、孟郊之间，为人则野鹤不群多有先见之明。旧志和谱载他著有《交游记略》、《易经发明》、《理学提纲》和《寒溪子集》等书，可惜现在都看不到了。所幸他的儿子方選、侄儿方侨和孙子方堯治传他衣钵，都能行文作诗，被时人统称为寒溪四先生。直到清嘉庆九年（1804）由他的裔孙方奎收集他们的遗诗，编成《寒溪四先生余集》行世。此集存方太古诗六十余首，使我们能从中斑豹一窥。

方太古的同时代人都很推崇他的为人和歌诗，如余翔、杭淮、黄省曾、黎民表等名土皆有诗赞他，其中曾任河南布政参议、续五子之首黎民表（1515～1581）赠他的诗云：“双飞龙剑去江湖，文采英英在玉壶。岂愧司农门下士，曾从车骑府中趨。鸡坛得尔浑增价，燕市何时见过都。愁绝风尘垂老日，鷫鸘还解酒家垆。”很有代表性；后世论诗者大多认为方太古的诗有孟郊、贾岛之风，也有人认为与黄庭坚的江西派一脉相承。总之他的诗也确实不同凡响，读他的诗是一种享受。如《早春》、《寒食》、《谷雨》、《社日出游》等，不仅朗朗上口、清新可诵，而且从中可以领略到明代兰溪的民俗民风；而《宿藏春园》、《灵洞源》、《云山书谣》等，又可以使我们一睹当年兰溪的乡村美景。而且他也如编《明诗综》的朱彝尊所赞：是一位特立之土，其诗不随时尚而多佳联。所练之句极似贾、孟和黄庭坚，如：“老松万树霁深雪，流水一溪浮落花。”，“白布探囊无长物，乌皮凭几笑贫居。”，“平田白洫流新雨，绝壁青枫挂断云。”，“朝看烟云如画里，夜闻风雨似潮生。”，“多情夜雨马兰草，无限春风莺粟花。”，“雲洞草香初过雨，月台松老不知年。”等等，不一而足。总之，方太古在明代诗人中是出类拔萃的一位，家乡人应该为他而感到骄傲。

女儿滩

注：在诸如《四友斋丛说》（明.何良俊著）等笔记中还有不少关于方太古的轶闻逸事，因篇幅限制，本文就不例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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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3.14施福山于黄龙洞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