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只读《红楼梦》前八十回?

前八十回,行云流水,字字珠玑,百读不厌。而后四十回,拖泥带水,犹如嚼蜡,让你分分钟有弃剧的冲动。

在剧情上,前八十回虽有毛刺,但瑕不掩瑜,而后四十回则硬伤不断。

本文仅仅以八十一回为例,和有兴趣的亲们八一八高续到底差在哪?

高续第八十一回,大致只讲述了三件事,分别是:贾政亲送宝玉上学,马道婆被绳之以法,占旺相四美钓游鱼。这三件事桩桩件件漏洞百出,与前文旧历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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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亲送宝玉上学,这是多么父慈子孝的和谐社会典范啊!然而,这一幕却是高续强行逆转画风的一大败笔。

贾政,这个标准的封建严父,人设简单。他被封建八股文章洗脑,但是洗的并不彻底。早期的他,压抑本性,苛责厌恶宝玉,努力想把宝玉打造成另一个自己。然而晚年的他早已发生巨大变化。

原文第七十八回:

近日贾政年迈,名利大灰,然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因在子侄辈中,少不得规以正路。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况母亲爱,遂也不强以举业逼他了。所以近日是这等待他。又要环兰二人举业之余,怎得亦同宝玉才好,所以每欲作诗,必将三人一齐唤来对作。

濒临退休的这个老人,渐渐可爱起来,对待贾宝玉的态度也回暖,从憎恶申斥到宽容喜欢,从刻板教条到诗酒放诞。从严命宝玉只准诵读《四书》,到带领儿孙长歌《姽媜将军》。这时的贾政,为官举业都是浮云,分分终要买高级钓杆、单反相机,办理夕阳红老年刊物的节奏了。然而,高续第八十一回,贾政突然性情大变,突然再次把贾宝玉送进私塾。

原文第八十一回:

且说宝玉次日起来,梳洗完毕,早有小厮们传进话来,说:「老爷叫二爷说话。」宝玉忙整理了衣裳,来至贾政书房中,请了安,站着。贾政道:「你近来作些什么功课?虽有几篇字,也算不得什么。我看你近来的光景,越发比头几年散荡了,况且每每听见你推病,不肯念书。如今可大好了?我还听见你天天在园子里和姐妹们玩玩笑笑,甚至和那些丫头们混闹,把自己的正经事总丢在脑袋后头。就是做得几句诗词,也并不怎么样,有什么稀罕处?比如应试选举,到底以文章为主。你这上头倒没有一点儿工夫!我可嘱咐你:自今日起,再不许做诗做对的了,单要习学八股文章。限你一年,若毫无长进,你也不用念书了,我也不愿有你这样的儿子了。」

如果不明就里,真心怀疑贾政人格分裂。仅仅三个月,贾政不仅对待宝玉读书科举的态度再度大反转,而且说话的口声也大变,原来说话简短有力,而在高续里,比他的老婆王夫人还唠叨墨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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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道婆被绳之以法,束手归案,固然是大快人心的,但是应该是杯烈酒入喉、甘洌刺激,但高续给的故事却像被强灌了一壶白开水,平淡却难以下咽。

先看段案情回顾、感受下曾经的惊心动魄。

原文:

宝玉忽然“嗳哟”了一声,说:“好头疼!”林黛玉道:“该,阿弥陀佛!”只见宝玉大叫一声:“我要死!”将身一纵,离地跳有三四尺高,口内乱嚷乱叫,说起胡话来了。林黛玉并丫头们都唬慌了,忙去报知王夫人、贾母等。此时王子腾的夫人也在这里,都一齐来时,宝玉益发拿刀弄杖,寻死觅活的,闹得天翻地覆。贾母、王夫人见了,唬的抖衣而颤,且“儿”一声“肉”一声放声恸哭。于是惊动诸人,连贾赦、邢夫人、贾珍、贾政、贾琏、贾蓉、贾芸、贾萍、薛姨妈、薛蟠并周瑞家的一干家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众媳妇丫头等,都来园内看视。登时园内乱麻一般,正没个主见,只见凤姐手持一把明晃晃钢刀砍进园来,见鸡杀鸡,见狗杀狗,见人就要杀人。众人越发慌了。周瑞媳妇忙带着几个有力量的胆壮的婆娘上去抱住,夺下刀来,抬回房去。平儿、丰儿等哭的泪天泪地。贾政等心中也有些烦难,顾了这里,丢不下那里。

别人慌张自不必讲,独有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又恐薛姨妈被人挤倒,又恐薛宝钗被人瞧见,又恐香菱被人臊皮──知道贾珍等是在女人身上做功夫的,因此忙的不堪。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

当下众人七言八语,有的说请端公送祟的,有的说请巫婆跳神的,有的又荐玉皇阁的张真人,种种喧腾不一。也曾百般医治祈祷,问卜求神,总无效验。堪堪日落。王子腾夫人告辞去后,次日王子腾也来瞧问。接着小史侯家、邢夫人弟兄辈并各亲戚眷属都来瞧看,也有送符水的,也有荐僧道的,总不见效。他叔嫂二人愈发糊涂,不省人事,睡在床上,浑身火炭一般,口内无般不说。

这段前情密不透风,针扎不进,涉及人物多达三四十个,走马灯般的每个人物都活灵活现。这就是大神的文笔功力。

再看高续对这一案件的延续。

原文第八十一回:

宝玉走到贾母房中,只见王夫人陪着贾母摸牌。宝玉看见无事,才把心放下了一半。贾母见他进来,便问道:“你前年那一次得病的时候,后来亏了一个疯和尚和个瘸道士治好了的。那会子病里你觉得是怎么样?”宝玉想了一回道:“我记得得病的时候儿,好好的站着,倒象背地里有人把我拦头一棍,疼的眼睛前头漆黑,看见满屋子里都是些青面獠牙、拿刀举棒的恶鬼。躺在炕上,觉得脑袋上加了几个脑箍似的。以后便疼的任什么不知道了。到好了时候,又记得堂屋里一片金光,直照到我床上来,那些鬼都跑着躲避,就不见了。我的头也不疼了,心上也就清楚了。”贾母告诉王夫人道:“这个样子也就差不多了。”

说着凤姐也进来了,见了贾母,又回身见过了王夫人,说道:“老祖宗要问我什么?”贾母道:“你那年中了邪的时候儿,你还记得么?”凤姐儿笑道:“我也不很记得了。但觉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倒象有什么人拉拉扯扯,要我杀人才好。有什么拿什么,见什么杀什么,自己原觉很乏,只是不能住手。”贾母道:“好的时候儿呢?”凤姐道:“好的时候好象空中有人说了几句话似的,却不记得说什么来着。”贾母道:“这么看起来,竟是他了。他姐儿两个病中的光景合才说了一样。这老东西竟这样坏心!宝玉枉认了他做干妈!倒是这个和尚道人,阿弥陀佛,才是救宝玉性命的。只是没有报答他。”凤姐道:“怎么老太太想起我们的病来呢?”贾母道:“你问你太太去,我懒怠说。”王夫人道:“才刚老爷进来,说起宝玉的干妈竟是个混帐东西。邪魔外道的,如今闹破了,被锦衣府拿住送入刑部监,要问死罪的了。前几天被人告发的。那个人叫做什么潘三保,有一所房子,卖给斜对过当铺里。这房子加了几倍价钱,潘三保还要加,当铺里那里还肯?潘三板便买嘱了这老东西,因他常到当铺里去,那当铺里人的内眷都和他好的,他就使了个法儿,叫人家的内人便得了邪病,家翻宅乱起来。他又去说,这个病他能治,就用些神马纸钱烧献了,果然见效。他又向人家内眷们要了十几两银子。岂知老佛爷有眼,应该败露了。这一天急要回去,掉了一个绢包子。当铺里人捡起来一看,里头有许多纸人,还见四丸子很香很香。正诧异着呢,那老东西倒回来找这绢包儿,这里的人就把他拿住。身边一搜,搜出一个匣子,里面有象牙刻的一男一女,不穿衣裳,光着身子的两个魔王,还有七根朱红绣花针。立时送到锦衣府去,问出许多官员家大户太太姑娘们的隐情事来。所以知会了营里,把他家中一抄,抄出好些泥塑的煞神,几匣子闷香。炕背后空屋子里挂着一盏七星灯,灯下有几个草人,有头上戴着脑箍的,有胸前穿着钉子的,有项上拴着锁子的。柜子里无数纸人儿。底下几篇小帐,上面记着某家验过,应着银若干。得人家油钱香分也不计其数。”

昔日要案真相大白,贾母等议论起来像是议论别人家的事,波澜不惊,没有惊讶怨恨,没有大快人心,别人犹可,赵姨娘私下抱怨裁革她丫头月钱的小报告,就让凤姐咒骂一番,如今差点要了她命的血海深仇竟然不怒不火?不是应该拿着钢刀前去复仇吗?原来鲜明的人设在这里全部扁平化,贾母不再权威、凤姐不再凌厉,宝玉不再灵秀。

而且,马道婆案发的过程也是荒诞不经,昔日谨慎小心,只在家中做法,而案发时她却携带着纸人、象牙刻的魔王、绣花针等作案工具出入作案现场,花样作死,完全不合逻辑好吗?原本不醒人事的宝玉、凤姐竟然可以回顾被魔怔的前情,而且症状各有不同,难道马道婆的害人手法男女又别?

这案破的,有辱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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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旺相四美钓游鱼,如此寡淡的剧情,细想起来也是不合时宜。

当时是什么时节,你知道吗?

有个时间线:第七十五回贾府中秋夜宴,到八十回期间,迎春出嫁、薛蟠娶亲,贾宝玉因愁生病,休养百日,离八月十五中秋夜宴事隔百天左右,大约是寒冬腊月数九寒冬。

这么冷的天,探春、李纹、李绮、岫烟不是冬闺集艳,围炉共话,而是跑到蓼溆一带的河边浅滩钓鲫瓜儿,不结冰吗?手不冷吗?与其是衣食不周的岫烟姑娘,你咋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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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八十一回,类似的雷人剧情还有很多。

摘抄分析如下:

到了午后,宝玉睡了中觉起来,甚觉无聊,随手拿了一本书看。

据前文:贾府风俗,夏日会午睡一个时辰,而时至隆冬则是避免午睡,唯恐夜间走了困。

转过藕香榭来,远远的只见几个人,在蓼溆一带栏干上靠着,有几个小丫头蹲在地下找东西。

据前文:蓼溆一带为滩涂浅滩,并无栏杆。

只见袭人来了,进来看见宝玉,便道:“二爷在这里呢么?老太太那里叫呢。我估量着二爷就是在这里。”黛玉听见是袭人,便欠身起来让坐。黛玉的两个眼圈儿已经哭的通红了。宝玉看见,道:“妹妹,我刚才说的,不过是些呆话,你也不用伤心了。要想我的话时,身子更要保重才好。你歇歇儿罢。老太太那边叫我,我看看去就来。”说着,往外走了。袭人悄问黛玉道:“你两个人又为什么?”黛玉道:“他为他二姐姐伤心;我是刚才眼睛发痒揉的,并不为什么。”袭人也不言语,忙跟了宝玉出来,各自散了。宝玉来到贾母那边,贾母却已经歇晌,只得回到怡红院。

这段很逗,贾母特特命令宝玉前来,宝玉并未耽搁,到了贾母那贾母竟然已经睡了?诚心让贾宝玉锻炼身体吗?毕竟宝玉刚刚病愈。

贾政早已走入,向代儒请了安。代儒拉着手问了好,又问:“老太太今日安么?” 宝玉过来也请了安。

这段画风好奇特,胡子大把的代儒、贾政叔侄二人,手拉手。呵呵!

黛玉微微的一笑。因叫紫鹃:“把我的龙井茶给二爷沏一碗。二爷如今念书了,比不得头里。”

红楼梦堪比半部《茶经》,而贾府素来按时养生,宝玉、黛玉脾胃都很虚弱,在冬日不是更应该喝红茶、普洱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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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却情节硬伤不说,高续行文废话连篇。

如果说前八十回犹如一桌美食盛筵,过场略节如干货蹦豆,咯嘣利脆,毫不拖泥带水,大戏铺陈似那道茄鲞,丁粒细碎却足以涨满口腔,细细咀嚼起来味蕾富足五味杂陈,前韵中凋余味儿纷至沓来。而后四十回则是宝玉寒冬噎的酸齑,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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