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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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时在学堂里读课文,有一篇写乡下风情的。写到作者有一次下乡,走到一座农家小院里讨水喝,院子朴素干净,刚刚打扫过的黄土地面,一棵石榴树上开满了火红的石榴花。石榴树下有一位老婆婆坐在那里用纺车纺棉花。或许还有初夏时节温爽的乡野之风。作者有没有表达,我不记得了。

我的院子情结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而那棵石榴树则是根源。

我家也有院子。也有石榴树。只是院子大而杂乱无章,石榴树长在院子外。

我家的那棵石榴树长在院子外,门口偏左一点点,是我们小时候“爬高够低”的主要场所。石榴树能禁得住小孩子折腾,当然跟它“五大三粗”的身材有关,不但五大三粗, 而且七枝八杈,这样才能容得下三五个孩子一起上树热热闹闹地“做大王”。

五月榴花红盛火。石榴花颜色热烈,却又性情安静,是我所喜欢的花。白乐天也喜欢:“闲折两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小时候也折着玩,小孩子不懂得怜惜,折下来也不会欣赏,把那一片片的花瓣都揪下来,然后细细研究那刚刚成形的小果子。所以常常挨大人的教训,终于学会了怎样辨别什么是“谎花”。石榴开两性花,一种是“开花结果”的钟状花,一种是只开花不结果的筒状花——也有叫“荒花”的。我觉得“谎花”更形象——明明说好开花结果的,却原来是不兑现承诺的谎话。

倘若以花来比喻女子,我想石榴花应该是小家碧玉般的邻家小妹。面容明丽娇艳,品性端直沉静。倘若人间百花都有所对应的仙司,不知道有没有石榴花仙子之职。《镜花缘》里讲女皇帝武则天怒贬牡丹之后,百花诸仙子纷纷谪落人间。倒不曾详细解说内里含不含石榴花仙子,即使有,她大约也只是“位列仙班”的静默者吧。石榴仙子的标配服装是不是石榴裙就更不知道了,不过石榴裙确乎是唐代女子最热爱的服饰,所谓“红裙妒杀石榴花”,并由此创造出流传千古的典故:石榴裙下。

女子名为石榴的也不多见。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倒是有一个石榴姐,不过也是被恶作剧般丑化的一个无厘头角色。多年前读过一篇小说,里面有一个被大户人家收养的孤儿,起名为石榴,谐音“拾留”之意。其他情节大都不记得了,只是这女孩的名字印象深刻。

几年前认识一位写小说的女作家,笔名就叫安石榴。安石榴也是石榴的别名,除了叫安石榴,它还叫山力叶、丹若、若榴木、金罂、金庞、涂林、天浆,比我阔绰多了。

中国人热爱所有寓意美好的事物,“多子”的石榴也颇受宠爱。大约人们觉得成仙成妖都太过玄虚,还是把喜爱的事物常留身边才是最脚踏实地的真理,所以无论是寻常人家的小庭院,还是名流商贾的大宅门里,都会种上一二三四棵石榴树。

我在南辛街58号老舍故居院子里看到过一株雨后的石榴树,时令已过了仲夏,树上的石榴正年轻,青头青脑。抬头仰望,从带着露水的枝叶间能看见济南城淡蓝色的天空。我在万竹园的石榴园里看到过四株薄暮中的石榴树,古朴而壮硕,久经岁月洗礼之后的枝叶繁茂。其时晚风轻漾,石榴花正含苞欲放。

突然记起来新乡也有一个石榴园,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和三姑姑家的菊香表妹去过。只不过那是一条以石榴园来命名的老街,街道两旁种着的都是石榴树。石榴园的街名大约也因此而得。

石榴花是新乡市的市花。石榴园是新乡市的老街道。如今,市花还是市花,老街道已经不是老街道了,它已经消失于城市发展史的滚滚长河里。

我家的老院子也以同样的理由消失了。随之消失的是院子门口的那棵石榴树。我小的时候在石榴树上攀爬游戏,夏天折石榴花,秋天吃石榴子。石榴树上结的石榴个顶个的都不大,因为它既不是白马石榴,也不是怀远石榴,更不是枣庄石榴,它只是普普通通的王村石榴。王村石榴的味道是酸,是甜,还是涩,我已经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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