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2年,是苏轼因“乌台诗案”而谪官黄州的第三年,当时苏轼已四十六岁。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在仕途最不顺利的时候,必然生活也是极为困顿的,但也是在这个时期,一代文豪苏东坡觉醒了灵魂之力,创造出了许许多多脍炙人口的名篇。
我爱《赤壁赋》里“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的仙气缥缈,悠然出尘;
我也爱《念奴娇·赤壁怀古》里“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激扬文字,旷世豪情。
但我最爱的,是这一首《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外出游玩淋雨,其实是生活中常见的小事。但人有一心,千人不同,遇到同样的事情每个人的态度和感悟是不同的。
所以你会发现,有的人总是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不休,耗费心血,而有的人却能从生活的点滴中感悟人生,见微知著。
这其中的差距,是一个人悟性的高低。苏轼就是一个悟性极高的人,是一个懂得将生活与人生相结合的人。
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往深处想,这是面对自然的风雨,是面对新旧两党勾心斗角的风雨,是“乌台诗案”死里逃生的风雨,更是苏轼面对人生起伏转折的风雨,但无论是哪一种风雨,他都不觉狼狈。
所以无论是神宗在位时对新法弊病的疏议,还是哲宗即位后对旧党执政的批判,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做法。
是才气太高而狂傲自大吗?
苏辙说的对,“其于人,见善称之,如恐不及;见不善斥之,如恐不尽;见义勇于敢为,而不顾其害。用此数困于世,然终不以为恨。”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人到中年,事业跌进低谷,那种来自生活、家庭、个人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当同行人皆因瓢泼大雨惶惶而走时,苏轼身披蓑衣,脚踏草鞋,手执竹杖,望着那些远去的背影,雨滴落在地上,也落他的心上,激起思绪万千。
这位旷世奇才,在雨中吟啸徐行,心中在想什么呢?
是年少名东京师的雄姿英发,还是如今谪官远去的穷困潦倒?会不会是一边笑一边哭,近似疯狂?这无人可知,也不必知。
因为他是有个性的——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他怕穷吗?不怕。他怕仕途没落吗?也不怕。
那他怕什么呢?他怕的是朝野凋敝,民不聊生,他怕的是禁约桎梏,言不由衷。
而现在,社会发达了,人们却越来越怕穷。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答案是,都怕。于是也就对他的豪迈和豁达,愈加崇敬和神往。
当你在穷途末路之时,如果不选择逃避,而是用敢于直面的勇气坦然相待,这杀不死你的磨难,也就让你更加坚强了。
也许苏轼就是在人生的大起大落中,感悟到了人生真实义。无畏风雨,独步前行,抛却浮华,恣意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如果说上阙他是风雨中放歌慢行的疯子,那下阙他就是世事练达的智者。
雷雨过后,乌云退却,夕阳在山头那边半遮半掩,缕缕霞光染红零散的几片云朵,半蓝半红相互交融的的天空下,竹林随风摇曳,叶子上的水珠伴着余晖落入泥土。
浑身湿透的苏轼,稍稍感受到了一丝寒意,酒气也散了不少。刚刚是风狂雨骤,一片混沌,而现在却风停雨歇,天地清明。
天气的豁然变化,也使得苏轼心生感叹。回头望见落叶遍地,道路泥泞,一片狼藉。
在这无声的萧瑟之处,苏轼顿感人生变化如天气无常,到头来“也无风雨也无晴”。
也无风雨也无晴,颇有万法皆空,八风不动的禅意(八风:佛教用词,指尘世间煽惑人心的八件事:利、衰、毁、誉、称、讥、苦、乐),是面对人生起落、得失、成败的泰然自若。
我们每个人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无论是生来显贵,还是碌碌终生,终其结果,不过一抔黄土下长眠。
若是能把低谷、困顿当做人生风雨,把得意、成功当做人生晴空,再有这无风雨也无晴的心境,也就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
这其中的无,不是一无所有的无。否则人生岂不是无滋无味?
困境之中有痛苦,失意之后有挫败,安逸之时得舒适,功成之时得喜悦,这必然都要经历的。
只是经历归经历,最终都是要看得开,放得下,如此,便可定风波。
我很喜欢那种感觉,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颔首一笑,尝尽其中滋味足矣,至于是非成败,转头即空,再阔步向前,快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