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薇

                                                                          （一）

两年前，我办公室里有些诸如复印装订、整理文档资料这样细致繁琐的工作，我没有太多耐心应付。想着反正有经费支持，可以请学生帮忙，既可以解放自己，又可以帮学生挣点零花钱，这样一举两得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就这样，小薇来了。

她刚来，吓我一跳，且不说个子矮，细胳膊细腿的，那叫一个瘦。因为我这个岗位是提供给学校的贫困学生的，岗位由符合条件的学生自己申请，再由学校管理贫困生的部门审核分配，所以我俩就是“盲选”，她挑不了我，我也挑不了她。说实话，看到她这个细小瘦弱的样子，我心里是打鼓的。虽说我这个工作不是什么体力活，但是支使这么个发育不良的女孩干这干那，难免不让人产生剥削未成年人的尴尬。

小薇来的那天，正遇上我搬新办公室。她撑着遮阳伞，穿着小白裙，我一看这架势，这哪是干活来的呀，这是郊游的造型哪。于是我让她先在隔壁会议室休息，等我收拾好了，再和她说工作的事。她也不回我话，把她的帆布包搁在椅子上，二话不说，拿起拖把抹布好一顿拖抹扫擦。好家伙，这一顿操作！本来灰蒙蒙的房间，立即重回人间。这中间，小薇没问我一个诸如“拖把在哪洗呀”“抹布挂在什么地方呀”这样的弱智问题，她好像是驾轻就熟，自然而然地将这些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我不禁对小薇刮目相看。

                                                                            （二）

小薇做起事来思路清晰，手脚麻利，我对她十分满意。因为知道她是贫困生，家庭经济状况肯定不是太好，所以隔三岔五的我会以她完成一项工作为由，带她到小食堂打个牙祭。有时我会多派她做一些额外的工作，好找个由头从另外的经费里多给她发点补助。

时间长了，我对小薇的了解多了起来。

她来自广西一个山区，之前是铝矿产出区，现在资源枯竭，已经没有铝可采了。家里还有个妹妹，上小学五年级，贪玩不爱学习，成绩不好，父母也不怎么管她。小薇有些担心妹妹的未来，妹妹一天天大了，这么贪玩，万一学坏了怎么办？父母总认为孩子不用管，她考上大学也不是父母管出来的。她想说服父母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上学的时候父母都还年轻，都在外地打工，她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所以父母确实没管她。

可惜，她说，父母是她说服不了的。

她说服不了父母的还有很多事，小薇每每提起父母，我总感觉她对他们感情很复杂。一面担心他们，想要给他们更多照顾，一面又想离他们远一点，远离种种是非。

                                                                              （三）

小薇父母很年轻时就生下了小薇，然后两个人把小薇扔给老人，各自去不同的地方打工。直到小薇上初中时，两个人才回到老家一起过生活。薇爸开了个小吃店，薇妈身体不太好，不出去工作。小薇说她们那里很重男轻女，所以父母又生了二胎，结果还是个女孩。

国家放开了三胎政策，薇妈想弥补没有儿子的遗憾，再生个三胎。小薇心急如焚回家给妈妈做工作，就算是生了个弟弟，家里这种情况，能把弟弟培养出来吗？小薇说，妈妈对她讲，“不是有你呢吗？你马上就毕业工作了，可以养活你弟弟呀。” 

好在薇爸一心求安逸，没有多少奋斗的心，不想折腾什么三胎，她们家才避免了继续贫困下去的命运。好险哪，小薇说，她差点就成了“扶弟魔”了。

提起薇爸，小薇脸上有些放光，“爸爸对我很好，虽然开小吃店挣不了多少钱，但爸爸从来不少我的生活费。而且前几年爸爸攒了些钱，在县城买了个房子，房子在六楼，没有电梯。我总想着我能赶紧挣大钱，给他们换一个有电梯的房子。”

                                                                           （四）

今年六月，小薇毕业了。上半年，我在家休病假，没有和小薇见上面。我之前知道她找了一份深圳某会计师事务所的工作，挺不错的，我也很替她高兴。当小薇毕业时给我发告别短信时，我对她的前途充满了期待，内心觉得她一定会凭自己的能力摆脱家庭带给她的自卑和压力，让自己变成强大。我期待她在深圳努力工作，扎根生活，不惧怕未来的困难。

我的期待没有实现。

前几天，我忽然收到久未联系的小薇给我发了一条微信：老师，你们暑假会来学校吗？我说一般情况下没有特殊事情不用去的。我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她说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以我两年来对她的了解，肯定不是随便问的。于是我说，你还在深圳吗？过了好久，她才告诉我她现在没有工作，也有男朋友分手了。刚找了个兼职，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迷茫而脆弱。

                                                                                  （五）

第二天，我驱车去看她，一起吃了午饭。

得知她去深圳工作了一段时间，经常加班，工资6K，觉得收入与付出不对等，早先就又签了另一家公司。这家公司不用加班，但是实习了几天，感觉有点像传销，所以没继续留下去。期间投简历又找了一份厦门国企的工作，目前正纠结要不要去厦门。

我说厦门挺好呀，宜居城市。她一心想留在江苏。但是厦门比好些江苏城市都要好呀，为什么纠结呢？

原来她的男朋友考去北京读研了，男朋友希望她在江苏等他。她说自己也在努力找能留在江苏的好一点的工作，但是没有找到。男朋友就给她发了分手的消息。

那这样的男朋友不要也罢，没有担当，不照顾女生的感受。

她说，也是啊。但是我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开心。没有压力，不用想我家里的那些事。

小薇，你眼下最需要做的事是把自己活好。我猜你肯定没有告诉家里你现在的状况，你一定是说你工作不错，生活得不错，每个月还给家里钱。对吧？

小薇没回答我。我知道一定是这样的。

你必须首先爱自己，才能更好地去爱别人。如果给别人的爱建立在自己的牺牲之上，时间一长，你心里就会觉得委屈，你就会想“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所以，眼下你可以考虑先去厦门工作，如果你想考研，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想要有更高的平台，就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想要更多地爱人，就要打造自己的能力。

                                                                                  （六）

烈日下，我和小薇告别。

“老师，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当然可以啊。”

我抱着她瘦得可怜的身体，差点鼻子一酸。

刚回到家，收到小薇的微信：老师，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期待她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