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上好的弦琴(一)

一把上好的弦琴
——在停战前夕

1
1966年冬天,越南战场上战火如火如荼之际,华盛顿林肯大道边的圣诞假面舞会带着多情神秘的吉普赛风情正在炽烈地进行之中。
奎格琳强烈的吸引力一半是天然的、和谐的,另一半则是经过精心修饰而显露出来的,她的发丝绾得极松,但却闪闪发光,仿佛刚睡醒,却又百般妩媚,唇边在微笑时露出的牙齿如此洁白光滑,这种微笑是长期职业训练出来的,已经成为一种固定的,无法摆脱的习惯的艺术了。
她和乔治•邦迪先是目光相遇,他朝她绰约的身躯抛去飞快的一瞥,而她在眸子里闪烁出一丝温婉而意味深长的微笑。
“尊敬的邦迪先生,我曾对您有种混乱的敌意,一半是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心思。”
“亲爱的奎格琳小姐,我坦诚地告诉您,您有一种甘美的芳香,老是唤醒我心中甜蜜的梦,只是美梦有头没尾,只能希望而不能强求。”
“我有一个隐藏起来的缺点,只有在私下交往中开始显露出来,它会使您梦想成为富有阳刚之气的英雄,您此刻平静的心思将会成为一种欢愉的领悟。”
“我也这样认为的,我能请您跳一曲吗?”他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嘴唇上,轻轻地吻了吻,好像在那儿可以聆听自己灵魂的秘密。
然后他温存地用双手搂住了奎格琳圆润的双肩,就像她已完全属于他似的,他一再按捺住迸发出来的情欲,某种温柔的,迷人的情思正在诱惑着他,他的血液中已经渗入了一种合欢的欲念。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秋波荡漾的双眼,这眼神闪烁出他对炽热快感的强烈渴望,然后他就全然陶醉在欢快的圆舞曲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几乎要让自己充溢着欲念的双唇倾倒在她的脸上,唇上。她身上放肆的美如此地撩人,几乎让他失去克制力。
“迪安•腊斯克看上去像刚从前线下来一样。”
“估计接下去的一年,他都会是这个样子,不仅仅是他,整个华盛顿也累了。”
“不,他只是找不到好办法赢得或者结束这场付出代价越来越大的战争,但有人可以帮助他。”
“谁?”
“我。”
奎格琳的脸上开始泛出一种灼人的光彩,她眼睛里的光亮强烈而逼人。
“我真愿意相信,我的美人。”
乔治•邦迪轻轻地俯下身子,这样能够更亲密地贴近奎格琳,他深蓝的衣服开始浸入奎格琳玫瑰色的礼服中,像海浪漾起浓烈的,咄咄逼人的一片花蕾,她身上质地柔软,轻吟浅唱的丝绸开始飒飒颤动,又像睡眠一样低垂下来,露出她光滑而细腻的肌肤。“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够使战争尽快结束。”
“就像您看不透女人的心思一样。”
“我看不懂,尤其是像您一样的女人。”
只有悠扬的曲调发出轻轻的叹息,像浪花把自己抛进了更深的怀抱。
“发动一场战争就像征服一个女人,没有野心可不成。”
“重要的不是有没有野心的问题,而是驾驭‘野心’的权术。”
乔治•邦迪看多了徒有美色和自作聪明的女人,对奎格琳多少有些新鲜感。并且她正暗合了他的心思,更恰如其分地把他的心思引入到某种暧昧的境地。
“只是济世抱负与野心终有区别,您说呢?”
“是的,有区别,瞧他现在已经无法从模糊不清,莫可名状,无法把握却感觉到越来越强烈的欲望和痛苦中解脱出来了。”
“眼下,有山洪狂泄般的危机需要应对,我实在想象不出他还能做些什么?”
“通常在大家想法比较混乱时,新的转机就出现了。”
她好像没有听到乔治•邦迪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她的眼神正越过他的肩头,看着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一片绯红染上了她的面颊。
“卡莱尔?”
“您在说什么?”
“对不起,我要去见一个人。”
“谁?”
“我也不确定,好像是他。”奎琳格抛开惯常的优雅,提起曳地长裙,像是赶赴错过了时间的重要约会。然而她又意识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邦迪说了声,“亲爱的,对不起——”
“我认为您不穿鞋子会更好些。”
“我也是这样想的。”奎格琳飞快地踢掉了鞋子,她的慌乱一目了然,这正让邦迪饶有兴趣,这个凭气息就能让人如痴如醉的女人,是被谁给吸引住了。而她就像一阵风穿梭在人群中,美丽的圆舞曲在她的背影中戛然而止。
那个从奎格琳眼神中掠过的正是卡莱尔,他戴着假面,拿起了乐队的管风琴,他背对着她,然后,管风琴那些管子发出的错落有致的声音,开始在偌大的舞厅飘荡开来,这旋律如此地优美,仿佛他手中的不再是管风琴,而是镶宝石的圣体祭器,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她,坚信自己的直觉,那一定是卡莱尔。她可不要这样一种转瞬而逝、撩人的调情。她要见到他,她头晕目眩,六神无主,几乎要用手去按住她气喘吁吁的胸口,仿佛血液里火辣辣的毒药开始发作了。
“卡莱尔——”她忍不住在人群中喊出了他的名字。
所有的声音都消匿了踪迹。
大家都等着戏剧化一幕的开始,天性中的罗曼蒂克和热衷无凭猜想的人们,开始若无其事地注视着奎格琳。习惯在社交活动中滥用自己情感的达官贵人们,终于把全部的热情集中了起来。
卡莱尔把管风琴交给了身边的侍从,从容不迫地转过了身,他习惯万众瞩目,虽然更多的是在金融领域。此刻,他轻声问站在他面前的奎格琳,“亲爱的,我们的认识吗?”
“怎么说呢?我认为我们认识更好些,除此之外,要是有进一步的关系,我也不认为过分。”
乐队重新响起,“六月船歌”从最角落悠扬开来,最初的卿卿我我流淌成爱的大河。
卡莱尔轻轻拥抱了奎格琳,并带着她旋至舞台的中央。
“一切都理所当然,卡莱尔——您是我的,是我整个的生命,世间万物所以存在,只是因为都与您有关系,我生命中的一切,只是因为与您关联才有意义。”
“我真不愿意您对我这样痴心,我宁可您隐藏着其他的意图。”
“我也常这样想,我是怎么了?也许这只是千百个白天黑夜凝聚而突然迸发的相思而已。请原谅,亲爱的,您不可能明白,虽然您对女人总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可是您永远不会明白一颗狂爱您的心。”
卡莱尔用手摘去了奎格琳纱质的假面,他相信奎格琳所说的一切。生活在他面前展现出来的多姿多彩,实在难以想象,难以接受。并且他相信他面前还有许多这样的时光,深藏不露地等待着他。有时候他也奇怪,一切复杂的人与事,在他面前表现得多么简单明了,甚至带着天真,但却与这世界上最伟大的秘密交织在一起。
“我想与您单独谈谈,奎格琳,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这。”
“我老想着一件事,关于您和我,要是我不来找您,您会来找我吗?在这之前我起码想了一百遍,今天上天终于给了令我满意的答案。我知道您来找我是为什么事?”
“不妨说说。”
“劝说我退出黄金互助基金?”奎格琳也顺手摘去了卡莱尔的面具,然后用自己的脸温暖地、甜蜜地、柔和地依傍着他的肩,“还是劝我买入黄金?”
“不。”
“也许您还有更重要的事?”
“是的,这是最重要的事。”
“说来听听,我认为对您来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财富。”
“不,是女人。”
“噢,卡莱尔,您居然这样对我说。”
“是的,朝思暮想,我要您帮我找一个人。”
“谁?”她仿佛看到他亲手为她关上了通往情感世界的大门,现在她面前一片漆黑,这一切简直令她发疯,不过她还是用很温柔的语调,对卡莱尔说了一句,“我很乐意帮您做一切事情。”
卡莱尔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如此迫切的用心并没有妨碍奎格琳对他的爱。奎格琳相信卡莱尔迟早都是自己的,他们就像两棵种在一起的树,可以不搭理很长时间,各自与风嬉戏,偶尔与雨缠绵,但是等到两年,三四年,一旦时机成熟,它们的枝桠就会纠缠在一起。
可是有时候她也会对自己抱怨,“恋爱真麻烦,我感觉不到一丝智慧的力量。”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一头栽进“爱情”这个深渊里来。在遇上卡莱尔之前,她身边也有无数优秀的男人,但是唯独没有的一种感情,便是“爱情”。
只有卡莱尔,并且永远只有卡莱尔才能让她感觉到爱情这个看不见且法力无边、不可或缺的东西。每当她用心去感受这一切,就会发觉自己变得愚蠢无比,准确说来是一种神圣的陶醉,仿佛是对宗教的虔诚与至真的膜拜。
“让我想想,我该怎么对您说。”卡莱尔很少有这样郑重其事的时候,他整个的表情都严肃起来的时候,这光景,奎格琳也就把最娴熟的舞步给弄错了。
她习惯以惯常的思维去理解一切的事情,而卡莱尔老是不按常理出牌,他看上去简简单单,毫不掩饰,却让她眼花缭乱,每当这时,她总把这一切归结为卡莱尔是法国人,这个总是受到光明钦敬和恩宠的人,就是上天派来扰乱她平静生活的宿命。但是她心里充满着无尽的感激,她因此在她的人生中发现了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世界,并且发现以往的日子过得是多么混乱不堪,毫无意义。再没有比爱情更纯洁的事情了,这是灵魂中的秘密,也是生命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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