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年味儿长

        在我心里年味儿就是家里的烟火气，是母亲做的好吃的饭菜，是父亲写春联时的缕缕墨香，是兄长燃放的震耳欲聋鞭炮声。这味道在生命里扎下了根儿，不管走到哪里，也不管经过多长时间，故乡的年味儿一直都是我最温暖的回忆。

                                  一

      小时候我们家人多，做的饭也多，我们家和面的盆，煮饭的锅，吃饭的桌子都比别人家的大。到过年时，母亲比平时更加忙碌，每天一睁眼就开始干活儿。她要蒸干的（老家那里把主食叫干的，把汤和粥叫薄的。），要炖肉熏肉，要炒花生瓜子。

      母亲蒸的干的主要是纯白面的馒头、包子、豆馅团子和黄米年糕。在乡下，平常日子主食以粗粮为主，偶有白面和玉米面豆面掺着吃就算是细粮了，纯白面细粮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那时的小麦产量低，但生长充分，营养也充足，磨出的白面劲道好吃。当一盆盆白面在母亲手里变成一锅锅馒头、包子和豆馅团子，揭开锅盖的一刹那，滚滚热气带着白面饱满的醇香便会扑面而来，那香气会弥漫整个屋子，会慢慢飘散到院子里空气中，直让路过的人垂涎欲滴。

        大米是稀罕物，一年里只有大年三十的早上才吃大米干饭。大米干饭就着熏肉、混子、粉条、白菜一起炖的大锅菜，真是少有的美味啊！这道大菜的食材来自村里或自家，肉菜都是纯天然无添加的，现在老家过年时仍然传习着这道大菜，但食材有了变化，味道恐怕也差了很多。

      熏肉和混子是老家特有的食物。上好的猪肉带皮切成10公分见方的大块，焯水之后加汤炖煮，作料要全，火候要适中，八成熟时捞到铁篦子上，将肉汤淘出，锅底加大把红糖，将铁篦子放回锅里，锅盖盖严，烧火将红糖迅速溶化、烧焦、冒烟，红糖的颜色和味道就会附着在肉的表面。听到有油冒出，滴到锅里丝丝作响的时候，熏肉就做好了。混子就是肉汤和淀粉调匀后熬制而成的，里面一定不要少了葱姜蒜末。混子是熏肉的副产品，做起来需要体力也需要技巧。母亲做好后，趁热用凉水把混子拍在盖帘板上，放到凉屋子里冻着，做大锅菜的时候一起享用。而锅里剩下的脆香的混子嘎巴，就成了孩子们争抢的美味。离家后的很多年，有一次老乡小聚，提起家乡过年时的熏肉大锅菜，大家说着说着哈喇子就流了一地。

      小时候过年，家家都会炒花生瓜子。花生是加沙子一起炒的，这样花生皮儿不容易糊，炒出的花生又干净又好吃。炒瓜子关键在火候，急火容易糊，慢火容易生，火候不疾不徐，翻炒均匀彻底，到九成熟的时候铲出，瓜子会在余下的热量中熟透。母亲炒花生瓜子的时候，孩子们会围在锅边，看有调皮的花生瓜子从锅里蹦出来，抢着就跑，也常常因为不小心被锅边烫伤小手儿而被母亲嗔怪。等到三十晚上吃完年夜饭，母亲会在大桌子上把花生瓜子分成若干等份，一人一份，而爷爷会把他的那一份偷偷给我，这样我的年味儿就比哥姐们要多要长。

                                  二

        父亲写春联通常是在腊月二十八九，我是父亲的小帮手，帮着研墨，帮着想词儿，帮着贴春联，缕缕墨香浸润了我幼小的心灵。后来上学我偏爱语文，应该是父亲启蒙的功劳。

        把吃饭的大桌子放在炕上，先把买来的红纸根据外屋里屋门框的大小裁成相应的尺寸，一般是大门的对联最宽最长，字数也最多（至少每联9个字），里屋门至多7个字。手头做这些准备工作时心里也开始编词儿。母亲负责打浆糊，等父亲的春联写完，墨迹一干，就开始贴春联，整个过程需要半天的时间。父亲小学没毕业，毛笔字更没有专门的学习。但父亲为了省钱，每年都是自己写对联，虽然字体没有买的对联漂亮，但内容更有生活气息，在村里显得与众不同。可惜那些春联的内容我都忘记了，只父亲一起写春联的过程。

                                  三

        当全家人为过年忙上忙下的时候，哥哥唯一喜欢做的就是买鞭炮放鞭炮。老家的习俗是大年三十晚上守岁，守岁的时候全家人一起动手包饺子，只要午夜十二点一过，鞭炮声就会此起彼伏，仿佛吃饺子越早越好。我们家是到清晨才吃的，因为哥哥爱睡懒觉，一家人焦急的等着他起床放鞭炮。哥哥骨子里争强好胜，买鞭炮舍得花钱，他放鞭炮总是全村最响的时间最长的，他买的鞭炮只有他敢放。哥哥鞭炮放完了，饺子也煮熟了。于是吃饺子，拜大年，阖家幸福，万象更新。令人痛惜的是哥哥早亡，哥哥在天上是否能听到过年时鞭炮声呢？

      现在想来，那时候过年整个小村子都应是香的，因为家家蒸面食，做熏肉，炒花生瓜子，而母亲的饭菜，父亲的墨香，哥哥的鞭炮声是最醇厚的年味儿，至今让我无法忘怀。故乡的年味儿啊，好浓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