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5)

那时候,我过去也不干正事,只是天天玩,从家里带来的书也不看。我大约是八月份过去的,玩了整整一个月,到九月,就该收心,好好上学啦。

办理入学时,爸爸跑了很多趟,因为时外地生,学校不愿意收,多亏爸爸人缘好,待人仗义,有个朋友认识学校副校长,他们是一个村的。这样,经过几番波折,我拿到了入学资格。小学就在我爸工作地附近,每天我爸上班时,骑着车带上我,到了学校门口把我放下,自己再去上班。放学后,我走到爸爸厂里,找个地方写作业,等爸爸下班,再一起回家。有段时间,厂里特别忙,爸爸要加班到很晚,就让我在守门大爷的卧室睡,下班后也睡在厂里,不回去了。

我记得,读四年级时,我的班主任姓唐,是一位胖胖的中年阿姨。当时她待我不错,很多任务都交给我,鼓励我竞选班委。我本来胆怯,不想竞选的,但是由于唐老师的鼓励,就鼓起勇气参加了,没想到当上了学习委员,那也是我当过的最大的班干部,之后初中高中只当过课代表,大学里竞选体育委员,还被全票否定,我心里那个难受啊。

那时候,语言交流是首要问题。我老家是川东,方言与成都话有较大区别,语速快了,就不容易懂。他们说话,一般我是能懂的,不懂可以再问一下,我为了让他们懂,只好先说普通话,慢慢朝成都话过渡,这样效果还不错。我小时候很活泼,不像现在这么安静,和班上大多数学生都处的很好,并没有因为自己来自农村,就有很大的自卑感。可是我天生比较散漫,容易懈怠。比如说,经常迟到,作业老是漏做一两项,听课时喜欢靠在椅子上,手里还不停地转笔。虽说成绩还不错,但并不能打消唐老师的不满。有一次,爸爸下班早,专门到学校里,问唐老师我的情况。唐老师说:“你这个孩子,挺不错,来我们班,给班上注入了活力。就是一点,太懒散,你做家长的,要想想办法啊。”爸爸答道:“好的,谢谢唐老师,这么费心!”回家后,我爸对我进行了教育,告诉我一些大道理,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打铁先要自身硬”“严于律己”等,作为小孩的我,自然是听不进的,不过至少起了点效果。

我爸这一辈子,喜欢将大道理,特别是喝了酒后,而我,就是他最好的倾诉对象,因为我听得很认真,一般不会反驳。除了讲道理,爸爸话语里,还有对自己际遇的不满,恨自己没能多读点书,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有时,他也会讲自己的牛逼往事,比如,自己如何带领村里的一群人去外面闯荡,如何经历的艰苦的岁月,如何成为厂里最厉害、最受老板器重的一位……我爸是一个很自傲的人,不会轻易服软,样样都要比别人强,我觉得这与艰苦的成长环境,以及家庭教育有一定关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两月,算是步入了正轨。每次放学后,我来到爸爸厂里,看着车棚里停满了的自行车,就有些手痒,好动的我,自然也想骑着自行车到处逛。于是我告诉爸爸:“爸爸,你给我买辆自行车吧,我想学!”爸爸当时没余钱,就说:“先不急,先借别人的学吧。”后来,我爸借到了,是附近一个饭馆老板的自行车。我爸和几位同事,每天中午会去这个饭馆吃饭,一来二去,就熟了。老板姓张,家就在附近村里,家里贫寒,借钱开了个饭馆,可是由于地段偏僻,没赚到钱。老板听说我想学自行车,二话不说同意了。于是,只要有空,我就骑着这辆老旧的自行车,在厂附近的空地里练习。刚开始掌握不了技巧,容易摔倒,可是我没放弃,逐渐学会了,尽管骑起来不稳。

有一次,爸爸在饭馆边的茶铺打牌,他的自行车放在旁边。我突然想试试这个“大家伙”(老板的自行车偏小),没经过爸爸同意,悄悄骑上自行车,到附近玩。恰巧有个胖胖的小孩,跟我差不多大,也骑着自行车,说要比一比谁快。我一口答应了,虽然这么高的自行车,我一次也没骑过。骑上去后,脚根本碰不到地,开始后,我卯足劲蹬,很快就领先了,很明显,我赢了。到了路的尽头,我按刹车想停下来,可是车太高,我不熟练,不知道怎么下车,心里一急,就卡住了,然后车一倒,我跟着倒了下去,我用右手去支撑,触地后,感觉手肘“咯噔”一下,就没了力气。我身上发软,在地上躺了几秒钟,支撑起来,看右手变形了,往外弯了一点,不过当时并不很疼,疼是慢慢加上去的。

我推着车,走到爸爸那里,告诉他我受伤了。他见我不哭不闹,以为问题不大,我把手臂抬起让他看,他吃了一惊,赶忙带我去县医院骨科。接待我们的医生一看,是脱臼,骨头没断,让爸爸把我按住,一只手固定住我的大臂,另一只手握住我的小臂,缓缓晃动,试着往里掰,突然,猛地一发力,往外一扯,我的手臂就被掰回来了。我疼得往回缩,眼睛闭了起来,使劲吸气。不过过了那一会儿,渐渐缓下来,不那么疼了,手臂又能活动。医生给我上了药,缠上绷带,让我过几天就来换药。

那天晚上,我疼得一夜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爸爸也跟着睡不成,第二天还得照样上学、上班。班上同学见我挂彩了,都很关心,不过更多的应该是好奇。唐老师让大家注意点,别碰到我的手,大家都说好的。由于是夏天,天热,裹着药粉和绷带,我的手臂很痒,当时我不知道,这是手臂在恢复,千万不能挠。我忍不住去挠,越挠越痒,后来,手臂内侧一块皮肤块皮肤开始发黑、溃烂,露出鲜红的肉。但是我不敢告诉爸爸,是我挠的。爸爸又带着我,去附近骨科诊所,让医生帮我处理。医生看我手臂僵直,无法活动,是固定太久造成,于是要帮我活动关节,让爸爸按住我,用力掰我的手臂,让它打开。只听得骨头里面咯咯作响,我疼得死去活来,带着哭腔叫喊。爸爸喘着粗气,不敢放松,等活动完,医生给我重新上药时,他去诊所外抽烟,一个人望着远处,站了好久。

这件事,我爸没给我妈说,怕她担心。后来,又过了两个月,我妈也来成都了。我爸给老板说了声,想让我妈厂里干活,老板欣然同意,于是,我妈成为厂里折页组一员,负责处理原材料,以及一些杂活。这样,每天上下班,我爸的自行车就要超载,加上我妈,一起出门,一起回家。老板看我爸住的地方太简陋,不方便,就帮我们在厂附近小区租了个楼顶的住房,有两个卧室,带厨房和卫生间,还有一个院子。一个很长的花台,很宽敞。老板帮忙付了头几个月的房租,让厂里的货车帮忙搬家,于是,我们就搬到了厂附近,我上学也更方便了,五分钟就能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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