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楚华并不知道自己的分配已经有了初步方案，只是觉得终于要毕业了，似乎心中的牵挂也轻了许多。毕业之后就要离开江城了，也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回来？楚华决心要再试一次，如果这次还是不能成功，他就再也不会尝试了。楚华五次尝试，其中三次谢文清都在旁边，最早的两次他还不认识谢文清。这一次，他故意没有叫上谢文清。因为他已经发现自己在前三次下水时，对谢文清的牵挂似乎特别多一些。他觉得一定是因为谢文清就在岸上的缘故，索性这次不让她跟去，也许自己反而牵挂少了些。
楚华先在江边做了一阵热身，然后爬上岩石试水。他每一次都是从岩石顶上跳水，这样可以利用下跳产生的冲击力，加速下潜的速度。当然，在第一次跳水之前，楚华曾经潜下去做过仔细探查，以保证跳水的安全系数。楚华专门测量过岩顶到水面的垂直距离，大约有18米，相当于15米以上的跳台跳水。楚华曾经在20米高台训练过，这个高度还是没有什么困难的。
楚华做了三次跳水热身后，正式开始第六次冲击这个漩涡。他采用了高台起跳，躯体抱膝前滚翻三周打开垂直入水。楚华做过多次试验，这样的入水动作是下冲力度最大的。楚华朝后倒退了十数步，快速冲向悬崖边，然后单腿朝上一跃，跳出悬崖后抱紧身躯就像一个皮球一样朝下滚翻，一个接一个一连三个前滚翻后，突然展开身躯像一支利箭那样射进江心的漩涡中心。
江水下面的水压越来越大，水流旋转的速度也越发加快，什么也看不见，一片漆黑。漩涡中心有两股巨大的力量，朝着不同的方向拉扯着。一股旋转力向外，疯狂地拉扯着楚华的躯体，朝着漩涡的外面甩出去；另一股力量向下向内，拼命地把楚华拽进漩涡的深洞里。渐渐地，楚华感到强大的水压，拼命在挤压自己的太阳穴，脑子里面“砰砰”，急促跳动着，身体周围的水，似乎要把他的身体挤碎了，心脏就要被挤压出来。一种巨大的死亡感正在袭来……
楚华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这次会死吗？楚华心头一阵惊怵。
第一个想到的是甜甜。想起甜甜又想到了文英，也不知道现在学业怎么样？信上说，母亲给她找了很好的辅导老师。她说重新去读大学可能受到年龄限制了，想直接报考研究生。想到这里楚华很有些欣慰，看起来自己当初的决策非常成功，他挽救了一个未来的女学者。
楚华的放松，使他摆脱了死亡的困惑。他头脑重新清醒，迅速在心里推算自己下潜的深度。从潜水眼镜观察出去的江水零度和水流、水色，感觉这次比起上次深了很多。直觉告诉他，距离江底已经很近了，楚华产生了孤注一掷的冲动。他突然放弃自己用大部分体力去抗拒向心力的拉扯，反而顺着急速旋转的漩涡投身于中心的黑洞。一瞬间，他像一块小石子那样急速地冲向江底。
四周的水压突然仿佛消失了，楚华觉得仿佛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空洞里失去了自我……
谢文清小跑到了江边，站在那里看着江心那个可怕的大旋涡，除去不断翻滚的水浪什么也看不见。这里就像个魔鬼区，连打鱼的小船也不敢靠近，又不是在长江的主航道上，机帆船和航运在长江上的江轮也不会靠过去。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江边站了多久？只觉得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始终没有看到楚华从江心浮出来。谢文清觉得自己的心，正在一点点沉下去……
天色开始暗淡，一种巨大的恐惧朝谢文清压来，谢文清恐慌起来，沿着江边开始奔跑，大喊，不停地大声喊着楚华的名字。
“楚华、楚华，你回答我。楚华，你在哪里？”
谢文清爬上岩石，这里只有楚华放在石头上的短裤和短袖T恤。她抱起衣服，捂在自己脸上，似乎还可以嗅到楚华那股男人的味道，两行眼泪顺着谢文清的指头缝流下来，出事了，一定出事了。谢文清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可的的确确楚华没有回上来，他被这可怕的漩涡吞噬了！
谢文清一面哭，一面抱着楚华的衣服跑下岩石，朝校园发疯一样奔跑，冲进学校就大声喊：“快来人去救楚华，救命啊，楚华出事了。”
学校的体育老师赵柯，正好端着饭盒走过来，一把抓住谢文清，追问：“别慌！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楚华在哪里出事了？”
谢文清大开喘着气，把手里的衣服举起来，说：“楚华的衣服，他……他人在……漩涡里。”
“咣当”赵柯的饭盒掉在了地上，饭菜洒了一地。
他一把抓住谢文清的胳膊，追问：“再说一遍，楚华在哪里？”
谢文清抹着眼泪已经哭出了声音：“楚华……在江边岩石……上跳水……潜入了漩涡，……没有上来。”
赵柯松开了谢文清拔腿朝外跑，同时大声对谢文清说：“快，快去找学校领导，马上报水上救援会。”
谢文清哭着朝校长办公室跑……
楚华失踪的消息，迅速传播了学校。校长已经上报了相关部门，又亲自带人、带设备赶至江边救人。
正在收拾行李的卓韵彩，被门外沸沸扬扬的嘈杂声惊动了。
她拉开门，抓住一个路过的低年级学生问：“出什么事儿了？”
“四年级那个帅哥楚华，在江边失踪了。大家都在江面上打捞尸体。”
卓韵彩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咕咚”一声栽倒在门口。
“卓老师、卓老师！”
那个女学生吓得蹲在旁边，一面摇着卓韵彩的身子，一面喊着：“快来人，快来人！”
几个路过的学生赶来，把卓韵彩扶回家里放在了床上。
卓韵彩悠悠出了口长气，慢慢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一个学生的手，说：“快告诉我，楚华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一个学生说：“我刚刚从江边回来，水上派出所，还有海军潜水员都来了，没有发现楚华的踪迹，那个漩涡太深，潜水员下去也没有到底，现在得出的结论是失踪。”
卓韵彩死死抓住他的手，追问：“失踪？什么意思？”
“楚华生死不明……”
楚华生死不明的事件，像一个可怕的阴影笼罩着学校。
各种流言蜚语不胫而走：有人说，楚华跳江自杀了；有人说楚华走了，也有人说楚华进了漩涡里面就是时空隧道，他已经去了另外一个空间……
谢文清哭得泪也干了。
她好后悔，自己真不该冷淡了楚华这么几个月。有什么呢？就算是楚华真的和卓韵彩发生了什么，又能怎么样？为什么就不对他说清楚？自己心里一直在暗恋着他，要是不去冷淡他，楚华一定不会自己去那个该死的漩涡。
如今一切已经于事无补，潜水员、警察、救援队在江上忙了三天三夜，什么也找不到。楚华那天唯一留在岸上的，就是一件T恤和一条西装短裤。谢文清一直拿在手里，没有把东西交出去，也没有谁找她要过。她悄悄将衣服收了起来，这也许就是楚华留给她的唯一一点念想了。
卓韵彩大病了一场，病好以后完全变了一个人。她把楚华的失踪，归罪在自己身上。卓韵彩想，楚华是因为和自己的绯闻，还有论文考试的分数影响了毕业分配才会去跳江的。她不相信楚华会失踪了，怎么会失踪？可她又想不明白像楚华这么好的水性怎么会跳江寻死？当楚华突然就像在人间蒸发以后，卓韵彩才想起，自己与楚华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留下……
几天以后，卓韵彩独自一人悄然离开……
谢文清要毕业了。
离开江城之前，她又一个人走上了那块巨大的岩石。
谢文清望着江心的漩涡，在心里说：“楚华，你究竟在哪里？我不相信你死了，更不会相信你是自杀。姐太了解你了，按照你的性格是绝不会去自杀的，你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楚华，姐姐爱你，你回来找我吧。我等你回来，等一辈子。”
谢文清把折叠了一夜的999只纸鹤，一只只丢进了大江的漩涡里，那些纸鹤像一群白色小鱼儿，顺着漩涡的方向快速飞旋着钻进江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