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在这个最适合独自旅行的城市里游荡

一年多以前,我在知乎上查寻适合独自旅行的城市,摒除掉那些遥远异国,答案里有个小城,让我印象深刻。

作为一个长期被各类负面社会新闻影响的姑娘,独自去往完全陌生的城市,始终是敢想不敢做的事情,前些日子这个念头再次冒了出来,于是,就这么说走就走了。

泉州,也称鲤城,刺桐城,“鲤”为简称,刺桐为市花。

这是多个旅游攻略里开篇会介绍的句子,一出车站,我看到的却是一片梅红色的杜鹃。

预定的住宿是一家咖啡主题客栈,店主是亲切热情的母子俩,办理入住时需要通过实时摄像与公安系统联网,这个动作对我而言无疑是自带了安定作用的。

收拾停当,迅速跑去附近的网红肉粽店要了一份肉粽,一份黑米粥,饥肠辘辘的我轻易就被这简单又味美的食物征服了,旁座一位姑娘忍不住跟她的朋友感慨道:这就是幸福的味道了吧!

我在心中默默点头。

窄巷里的时空穿越

通政巷,金鱼巷,古榕巷,我在那些幽深又颇具年代感的巷子里随意漫游,每走一处,都会有似曾相识但又新奇不已的感觉。

巷子里那些老房子,多半还住着居民,门前贴着大红色的对联,不是现代城市里日益统一的“福”字,而是漂亮讲究的字体,寓意深长的诗句,再加上两展造型精致的红灯笼。

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在这个年味渐渐淡化的时代,这里的年,一定是令人艳羡的隆重和热闹。

原本计划里要去看的木偶剧团演出临时取消,我在巷尾意外发现了一所小学,门前立着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围墙上镶着精致的玉雕,匾额是大气的黑底金字。

透过门栏,我看到前厅的屋顶上吊着色彩艳丽,形状奇特并不齐整的灯笼,那是孩子们的作品。

如果仔细一点,会发现很多民居门楣上除了红色的横联,另有诸如“汾阳衍派”“颖水传芳”之类的石刻匾额,后来才知道,“衍派”是家族迁徙的印记,“传芳”则是优秀祖先赋予的荣耀。

那些纵横交错的小巷里,隐匿着许许多多名人故居,如果脚步匆忙一点,必不会注意到它们。

没有重重围栏,没有花团锦簇,没有参观入口,只有门旁一块略大的注释铁牌,短短几句介绍文字,昭示着这窄小的门后曾有过的辉煌与风浪。

小巷当然不只是老旧的,它也有生活日常,有网红店铺,在不经意的转角,还会有无人看管却精致漂亮的文艺展览。

它们只是,几乎未曾有过历史断层而已。

热闹非凡的西街,中山路,林立着许多南洋风格的小楼。现代简约式的建筑,更是随处可见。

整个泉州,几乎都没有断层。

老范说:当年宋人南迁,许多皇族贵戚定居在这里,他们影响了当地的文化与建筑,又因地理因素,纷争不断的年代里,战火很少会波及到泉州。

因此,飞扬的屋脊,精致的砖雕,窗雕,剪瓷等等,那些在别处被奉为珍贵历史文物的东西,在这里,早已融入日常。

这里古称佛国,满街皆是圣人

在泉州,任何一种信仰,都可以找到归宿。

旅游地图上的泉州,半数以上的景点几乎都是寺庙,各种教派的寺庙。

而它们通常不用刻意寻找,走着走着,就会相遇。

位于西街中段的开元寺,地处商业街的基督教堂,伫立交通路口的天承禅寺和关岳庙,与佛寺相隔不远的伊斯兰清净寺,以及社区小巷里的道观宗祠,掌管一条街的神灵小庙等等。

如今大约不会再有这样的城市,可以这样将信仰与市井完美并存了吧。

客栈老板娘说,她的朋友信奉着不同的教派,但彼此之间仍是好朋友。

我一下子想到了古罗马,那个可以一边攻城略地,一边将战败国的信仰也供奉入自己庙堂的国家。

开元寺里那两颗雕绘着印度传说的柱子,以及殿堂里取自印度寺庙的石料,见证了这座城市,兼容并蓄的历史。

在承天寺偶遇一个旅人与僧人闲谈。

旅人问:这里不收门票,也没有其他城市的寺庙那样收取较高的香火钱,收入从何而来呢?

僧人笑道:靠收租,这里附近的街区,土地都归寺庙所有。

我心里暗暗惊诧他的坦然,而后又想,将信仰与世俗割离开来,本就是我们的臆想

我记起前一日在开元寺,忽然狂风起,我躲在一个连廊的角落,看到一个赤脚僧人,斜躺在石阶上,笑容恣意泰然;转角,又见另一位僧人,慢腾腾地捡起那些被狂风吹落一地的菩提叶。

无数书文里潇洒超脱的和尚,终于在我心中有了具象。

你好,陌生人

我必须坦白,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城市度过第一晚的滋味,并不是那么美好。身上的疲惫渐渐蔓延至精神,坐在房间里,忽然就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第二日下午,狂风骤雨,我举着伞在街道上四顾茫然,匆匆买一些糕点预备回去窝着,却在糕点铺旁边发现了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巷。

巷口用彩色铅笔写满了文艺气息满满的宣传标语,我被牵引着走了进去,发现一道虚掩着的小门,站在门口弱弱地询问:有人么?

没有人回答。

进退踌躇间,忽然从巷尾来了一个人,他就是老范。

老范请我进来,就自顾去忙碌,我仔细观赏着摆在房间里那些古旧的杯盘碗碟以及装饰摆件,想着这里大约是一间古旧杂货铺?

老范却忽然出来问我:吃饭了没有?
我抬头,才看到正后面的墙壁上写着“大鱼食堂”四个字。

老范的孩子刚刚工作,四个月前与妻子从山东来到这里,参加泉州社区政府组织的“讲古”培训,而后留下来帮助大鱼经营这家融合了民宿、食堂、书店以及旅行的工作室。

他讲起泉州的历史,滔滔不绝,兴致盎然,我不清楚他过去几十年的经历,但如今的他,显然是有了全新的人生热情。

雨后傍晚,街道上人影稀落,向来胆子很小的我却莫名被巷子里一家小店铺吸引,它的灯光极其昏暗,墙壁上挂着有些哥特风格的装饰。

我站在门边,一边联想着可能会突然出现的恐怖镜头,一边鬼使神差地踏了进去。

里面忽有声响,我正思量着要不要逃跑,一个人影出现,而后各自后退惊叫。

我再次做起了厚着脸皮参观的行当,原来这是一家“小酒馆”,是的,它的名字就叫做“小酒馆”。

内间设有小小的舞台,上面摆放着各种大小的鼓、吉他、沙发以及黑白小电视。旁边挂着暗红色的幕布,墙壁上的脸谱画,小糖人,桌子上的鬼脸乐队,戏装手办,这诡异的混搭风,竟莫名地招人喜欢。

在外间忙碌的安缘与我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他问:你听过戏没有?

听过昆曲。

那你一定要听听泉州的梨园戏。

我正打算一会儿去府文庙的茶馆听南音呢!

那个,是下里巴人,你要听,还是要去梨园剧院,今晚有《朱寿昌》。

我还是去了府文庙,感受了一次茶馆听戏,甜美婉转的南音,搭配上简单的琵琶笛子伴奏,透过古老的茶馆,悠悠荡荡飘散在文庙广场,即便听不懂,也别有一番意境。

但却始终觉得,不久前在吧台边,听安缘侧坐在里面清唱梨园戏,更胜此景。

大雨打乱了我的行程计划,最后一日离开前才赶去天后宫,站在路边等待社区便捷小巴,忽然一位骑着摩托的老者出现,问我要去哪里。

我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坐他的车,小摩托速度很慢,我坐在车后看着老人穿梭在车水马龙中,忍不住问:大爷,您多大了?

七十多喽。

那为什么不在家里歇着,还要出来做这个?

哈哈,家里闲着也没事,不如出来晃晃。

我抬头望着道路两旁枝繁叶茂几乎遮云蔽日的树木,心上涌起一阵莫名的欢欣与酸楚,我终于开始怀念这座城市,在我将要离开的时刻。

有一类人,渴望独处,又害怕孤单,他们会好奇心满满地踏进陌生的土地,又迫不及待地希望与这片土地上的人群,产生新的联系。

即便是短暂如烟火般的交汇,也将成为心中长长久久的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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