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程府之变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一片肃杀之中,站着温朗如玉的人,身若青竹,面如冠玉,风姿硕骨,人如谪仙,似与世俗不相合,亦与这天地不相配。
有些人不念过往,不问现在,不关前途,光是站在那儿,便风清月朗。
姜植从容地站在院中包围中,望向站在门口的人,踱步走到了前廊。
“来者是客,不请我进门吗?”
魏烬身子紧绷没说话,温从戈自然不让,飞峦与其统一战线,也没让开,两个人如门神一般守在了门口。
程家姐妹先后起身,程亦淼脾气火爆,将妹妹护在身后,回身呵斥道:“你还敢来?!”
“我又没做错,为何不敢?程权明害死了我爹,我来为我爹报仇,理所应当。”姜植笑得温朗,眼中却蕴藏着危险。“程家好歹也是大户人家,我爹就死在程小少爷面前,这笔账,程家不会不认吧?”
魏烬身子一颤,转身抱拳行礼,沉声道:“家父之错,我愿代父受过,任凭处置。”
姜植嗤了一声:“冤有头债有主,你代为相受,没这个道理。”
恩仇分明这一点,倒和温从戈很像,只不过,做得没有温从戈那么绝。
话到这里,其实便已经谈崩了,只不过气氛倒也没多剑拔弩张。姜植歪头看着魏烬,认出了人,蓦然轻笑了一声。
“喔,是你啊,眼拙竟没认出来程家小少爷。凭你爹那歪瓜裂枣般的人品,此生最大的好运,估计也就只有你这个儿子了吧。”
魏烬抿了抿唇,没接话。
程亦淼不忿道:“呸,我程家儿女,哪个不是有本事的?”
姜植似是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只那话里话外却带着嘲讽:“嗯,确实有本事。岑表那厮一个冒牌货,学的再像也是假的。和程小少爷差了十万八千里,你们怎么没认出来啊?”
温从戈抱臂笑道:“嗳,闲话莫叙,是战是和,划个道吧。”
“我只要程权明的命,对程家其他人不感兴趣,刀剑无眼,温…”姜植顿了一顿,改了个称呼,“温公子还是让开的好。”
温从戈笑意吟吟:“我不让,你能如何?”
姜植亦是温柔笑着不语,态度却也摆得明明白白。
程亦淼不耐烦道:“姓姜的,你要打便打,废什么话?今日我在这儿,你就别想动我爹一根头发丝!”
“倒是父慈子孝的好场面。”姜植抚了拊掌,轻笑一声儿,“只怕程权明还不知道,你们是让程小少爷走失的罪魁祸首吧?”
久久没有反应的程权明,骤然看向自己的儿女,说不出一句话来,注意到程权明责问的视线,程亦淼脸色一僵,别过头去。
这逃避,倒像是默认。
当年程夫人让魏烬离开的事,他们三个是知道的。程亦淼去求了程权明,带着幼弟出府,人群密集之地,程亦桥和魏烬被冲散,也有其故意为之的心思。
三人本想在人群中护着魏烬离开羌城,可是他们没想到,魏烬还没出城门,就被人带走了。
他们不敢将这样一个结果告诉体弱的程夫人,将其变成了三人最痛苦的秘密。
正因如此,他们才深感愧疚,耿耿于怀。以至于他们在失而复得之后,一次又一次地放任着岑表那个冒牌货。
魏烬不知还有这样一段过往,看了一眼挡在前面的程家姐妹,镇定道:“当年之事,不过是阴差阳错的意外,怪不得任何人。”
“是吗?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也是啊,毕竟是你的家人。”姜植自问自答着,唇角笑意一敛,“可我很好奇,你当时为什么到城门就不走了呢?舍不得啊?你是舍不得程家的荣华富贵,还是舍不得你这个不近人情的爹?”
一把软刀子从最柔软的唇瓣中飘出,无异于插进魏烬胸口。这话虽是对着魏烬说的,但姜植的目光,一直看着温从戈。这个人放过他一马,他难得恶劣地想要在这人脸上看到些不一样的表情。
可温从戈没有动,饶有兴味的表情都没有变过,这些事,在意料之中。
姜植不免有些失望。
魏烬攥了攥指尖,沉默了一下,说道:“我的确舍不得,只是舍不得的东西另有其他。被困在程府这个宅院里的日子的确不快乐,可我娘是爱我的,我的兄长和姐姐们也是。”
姜植笑了笑,却红了眼眶:“真好啊,可我爹被害死之后,娘也病没了。”
魏烬将身段放低,抿唇道:“对不起,默叔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姜植遥遥与魏烬对望,沉默着蓦然想起了父母,也想起了那些一直埋在记忆里的过往。
他的父亲,姜默,人如其名,却是个心善的老好人。姜默常常救济别人,以至于妻子连根簪子和漂亮衣服都舍不得买。
可正因姜默善良,才吸引了姜夫人的目光。
彼时温柔的姜夫人跟小小的姜植说,爹做的是好事,他们要支持。
受此影响,姜家日子清贫,可姜植却没有埋怨过。他们有避雨遮风足够居住的房屋,亦在足以饱腹之余对他人伸出援手。
他有最恩爱、待他极好的爹娘。他可以同娘学书文,有她亲手做的干净衣服,也可以在爹有空的时候缠着学武,亦有其亲自做的木雕玩具。
那麻布衣服带着他最喜欢的太阳味道,那栩栩如生的木雕玩具会被他涂上新漆。
年幼的姜植,是实实在在地觉得这样的日子就很好,不必更好,但也不要太糟。
时至今日,姜植因仇恨扭曲自我,却怎么也忘不了,忘不了父亲接到程权明邀贴时的模样。
那时沉默寡言的父亲拉着他偷偷跟他说,只要这次教得好,就自私一次,给他的娘亲买簪子,带他们住大宅子。
父亲临死离家那一日,旭日初升,那人眼中粹了光,一如往常那般叮嘱他功课,问他想要什么好给他带回来,又拉着他的手让他仔细保护好娘,安心等他天黑回来。
他向来信任的父亲失约了,却没想到那一别竟是永别。
功课没有人再批红,那晚也没人带回甜甜的糕点,甚至收到失踪传信时,都是很多天之后的事。
打击之下,他的娘亲病倒了,没几日撒手人寰。
本分良善的姜默,在另一个世界再次遇到了温柔懂礼的爱妻。
他们恩恩爱爱地做了对亡命鸳鸯,留他一人在这尘土满面的世间兜兜转转。
或许这世间,好人大多不长命吧。
姜默到死都没能踏出这大宅子,尸骨沉在废井的淤泥里,再难挖出来。
就差一点,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到此为止,真的能甘心吗?
姜植扪心自问到底是不甘的,久久,他收回思绪,笑了一声儿:“程小少爷方才说什么?抱歉?一句对不起,一条人命、血海深仇就想翻篇而过,哪有这么好的事?”
魏烬垂下眼,说道:“既如此,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归根结底,还是程权明造的孽,而在这件事上,站于不同立场之下,自没有绝对的对错。
话已至此,不战不休。
院中属于姜植的人绷直身子,等着下令,他们是为数不多追随姜植的人了,成则全身而退,败也无非一死。
姜植抬起手,轻声下令:“不计代价,今日,该死的必须要死。”
话落,姜植最先发难,左手匕首狠狠划向了温从戈,与此同时,院中姜植手下分队列阵,挡住了鹰卫众人,战成一团。
一击突然,温从戈身子一侧,却仍不可避免被划开了手臂,飞峦出手成爪,抓住了姜植的手臂,姜植扭腕挣开,一掌击向了飞峦。
飞峦哪想得到这一直打嘴炮的人武功竟也不低,一时不查,猝不及防下,后背直撞到了门板之上。
“动手!”
令下,窗户被几个穿着黑衣的人破开,屋中的魏烬和莫易清护着程家姐妹退后,纷纷抽剑对上了黑衣人。
温从戈适时出手,抓住了姜植的肩膀,可没有内力的人对上内功高手,全然讨不到好处。
那肩膀一抖,温从戈直被其浩荡内劲逼退,手臂发麻,胸口闷然吐出了一口血。
姜植心头错愕,直觉这人弱了许多。
飞峦短刀出鞘,旋刃而出切断了姜植与温从戈的距离,与人直接对上的同时,也护着温从戈脱离了战圈儿。
温从戈捂着胸口靠在安全点,眉头微微皱了皱。
程府有饲蛊,这人为何不用以制约?那蛊难不成也不是这人下的?
这不就相当于,除了控制程府便于对程权明下手,这人根本就什么也没做?
屋内屋外皆打得混乱,烟火信号声儿短促地响了三次。温从戈指尖动了动,抚了抚手腕,挪动位置,借着破碎的窗口,看到了信号残留的蓝烟。
千足已成。
姜植武功尚高,带来的人亦是能以一敌十的高手,其他三人纵然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竟渐渐落了下乘。
香术虽能精准控制,却需要靠近贴身施香,大范围控香容易误伤,以至于温从戈根本无法压阵,又加之没了内力傍身,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瞬息之间,飞峦被姜植踹进了战圈儿之后,立刻有人围攻拖延。姜植凝了内力,挥刃刺向了程权明。
温从戈离得近,身子动了动,冲了过去。尖端没入胸口,他下意识握住刃锋,却抵不住姜植出手的惯力,锐利的边缘划破他的掌心又送入一点。
姜植没想到这人这般不要命,目光一滞,堪堪刹停了动作,却被收回的内力反伤,嘴角沁出丝血。
没了内力的温从戈,身体状态急剧下滑,承痛能力也被削弱,此时只觉得痛苦难忍。他撑着将胸口的刃抽出,张了张嘴,嘴里涌出的血顺着下颌淅淅沥沥地滑落在前襟。
温从戈勉强判断了一下——剑伤避开了要害,又被及时收势,此时吐血,应是方才内伤所致。
“阿眇!”
魏烬想冲出重围,却被人拦住,他不要命,拦住他的人却更不要命。
姜植伸出手,接住了那倒下的身子,往他嘴里塞了颗药,捂着其胸口的伤。
刀光剑影中,姜植低声道:“你放我一马,却还要拦我?”
温从戈吞下了药,抬起手,用染血的指尖抚着他脑侧,迫他低头后,仰首凑近他耳畔,用气声儿断续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出来。
他说:“你心好软,不适合干这勾当。”
除了真切的恶,温从戈几乎不出手。
姜植这个人不好定义善恶,他不能让其将程权明在魏烬眼前弄死,程权明固然罪有应得,可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在姜植手上。
这个人,不该止步于此。
“事事算计的温楼主……又何尝不心软呢?你赢了,我认栽。”姜植低低叹着,搂紧了怀中人,扬声开口,“都住手!”
然就在休战之时,一把飞刀凌空而来,那飞刀又急又快,堪堪擦过姜植耳侧,刺进了程权明胸口。
这下子所有人都没想到,程亦淼不敢置信地扑到程权明身前,颤抖着手试探着脉搏鼻息,在得到结果后,嘶声哭喊出声。
“爹!”
距离飞刀最近的两人都没反应过来,更遑论其他人,直到程亦淼的声音传来,姜植才慢慢回过头看了一眼。
程权明双目大睁,唇色霎时泛起了乌青。由此可见,那飞刀涂了剧毒,竟可见血封喉。
姜植有些反应不及,他本不想动手了,可程权明却死了,也算善恶有报了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