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鲱鱼

人到了一定年纪,说话变得唠叨起来,这个改变是自己意识不到的,旁人则看得清楚,听得生烦,又碍于情面不便指出,就会出现这种现象,自己以为某事很有趣,急于向人传达,绘声绘色说一遍,听者没有惊奇,只是附和,这才想起,这事早已说过一遍了,好像还不止一遍。

海洋里的鲱鱼

我对吃是很迷恋的,凡能见到的美食没有不尝尝的道理。见不到的美食便满是了好奇与期待,比如鲱鱼,可能就在朋友面前絮叨了不少鲱鱼长鲱鱼短又不自知。有一天,梓文就网购了一盒,摆在了我的面前。梓文的举动是如我所愿,解我嘴馋,他没想到的一个作用是,原来自己唠叨了不少。

瑞典鲱鱼罐头

美食,须是五味兼具,单一的香甜则是可憎的,无趣的,经不起久品味,臭便成了美食里不可或缺的味气。成为一个美食家真不容易,吃得了香,闻不得臭,怎么能领略臭到极时是香时的美妙?臭鸡蛋臭豆腐不吃,臭大鱼臭鳜鱼不吃,臭榴莲臭奶酪也不吃,至于臭中极顶的瑞典鲱鱼,不用问,一定是拒之千里之外,如此,世间的美食,已经被生生滤掉一半,人生的乐趣与况味也就失去半数,如何称得起美食家?

梓文搞到鲱鱼罐头之后,天已入秋,我倒是为怎么吃这个东西犯了愁。如今,那个扁圆形的满是洋码的铁皮罐头,还在我家的冰箱里,冬天过去了,春天过去了一半,什么时候吃,怎么吃,成了一件麻烦事。

一个鱼罐头,犯得着?

因为它不是普通的鱼罐头,是鲱鱼罐头。

不同地域的人类,孕育了不同的文明,这些不同的文明当中,出现了极其相似的生存智慧。中国美食中的臭味制品竟然在遥远的北欧找到了臭味家族里的知音同类,这就是瑞典的臭鲱鱼。

新鲜鲱鱼

曾经瑞典也贫穷过,没有吃的,就盯上了大西洋的鲱鱼,吃剩的鲱鱼腌制储藏,鲱鱼遂成为瑞典人的重要食物资源和经济来源。中世纪开始,瑞典人就用木桶腌制储存鲱鱼,二百年前罐头的发明,让腌制鲱鱼储存更久,走得更远。人们用浓盐水逼出鲱鱼体内的血水,而这血水成了腌制鲱鱼的引子也就是发酵剂。瑞典人积累了丰富的腌制经验,腌鱼行家往往把耳朵贴在桶上听听里边的气泡声,就能窥见厌氧菌无形的狂欢,判断鲱鱼腌制的程度。腌制好的鲱鱼,奇臭无比,假如臭豆腐的臭度指数是500,鲱鱼则是8000,堪称世界上一等一的黑料理。

新英格兰画家温斯洛·霍默的油画《鲱鱼网》(1885)

越臭,越是撩拨着我的品尝欲望,我开始从网上寻找鲱鱼的吃法,抹在面包上吃?卷单饼吃?与朋友讨论品尝的地点,必须选在室外,室外须有一处高地,下风位置一定有一大片闲置空地而且没人。有人说,应该准备足够的防毒面具,有人说,为了防止有人被噎到、熏倒窒息,最好考虑好呼叫120救护车来得及来不及,凡此种种。据说在瑞典吃鲱鱼也不能随心所欲,政府立法不允许在室内开启鲱鱼罐头,网络上大量出现人们吃鲱鱼时龇牙咧嘴的痛苦之状。航班上更是不准鲱鱼罐头登机,一旦罐头泄露或酿成不能预料的灾难。

黑色鲱鱼籽

没有鲱鱼的时候艳羡鲱鱼,现在有了鲱鱼,又为吃法发愁,愁到昼思夜想还是拿不定主意,这真是个折磨人的事情。倏忽想到了那年在拉萨藏式酒吧,西藏作家扎西平措、尼玛潘多请我和田岚先生喝青稞酒,吃糌粑,还点了一份藏地风味十足的蒸奶渣包。号称对所有美食来者不拒的我,吃了一口奶渣包,差点呕吐出来,当场现丑。事后,田岚先生调侃我,不是没有不吃的东西吗?年纪逐渐向老,才知道年轻时许多话说得满了、过了。仔细想来,人终有自己的局限,那口奶渣包,心是想吃的,大脑也是想吃的,就发生了吃的行为,但是那一刻,心和大脑都说了不算,谁说了算?胃说了算!贲门以极其敏感、果决的动作把咽下来的奶渣包顶了上来,没有启动更强烈的全消化系统应激反应,避免了一次当着众人爆发呕吐的发生,除了九十年代跑北京时候半夜涮腰火锅食物中毒,这个恶心体验是平生第二次。如今面对鲱鱼,为什么会重新想起那次拉萨的遭遇?这里头一定有着某种神示。

是的,凭什么你能来者不拒?勇气和鲁莽的界线极易混淆。古语有“知耻近乎勇”,今人如果敢于示弱,敢于承认自己的有限,是不是另一种勇猛?于是,我决定把那盒鲱鱼罐头还给梓文,年轻人更有理由去探索新的领地,年轻就是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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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培国

淄博世纪英才外语学校执行董事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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