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一盏灯,在长安 -- 《长安十二时辰》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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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火与灯

  每年的正月十五,在古旧中国都是一个热闹而喜庆的日子,“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从汉明帝为了弘扬佛法,下令正月十五夜在宫中和寺院“燃灯表佛”开始,灯与元宵就结成了不可分割的关系,这种关系到了唐代,已然是鼎盛之势——京城“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银,燃五万盏灯,簇之为花树”。无论是苏味道的“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还是崔液的“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都描摹了这一天制灯、观灯、灯聚等等成为一种仪式感的情状。

  而在旧时,灯与火又是无法分开的,说白了,灯就是穿了衣服、带了面膜抑或是化了妆的火。与规训化之后的灯不同,火有一种野味儿,赤裸裸的热和凶都毫不掩饰,明晃晃直戳人眼,与人间装饰的灯不同,火总是想要将人间烧了去的。于是乎,在灯与火之间,一场扣人心扉的或明或暗之战在灯火最明媚的长安拉开了帷幕。

  从灯里看到火和火里看到灯,是看似截然不同而又紧密交织的世界观,这在《长安十二时辰》里是故事张力的根源,长安城鱼龙混杂,既有大都市的魅力——宽容、多样、充满了生活的裂伤与可能性,也有大都市的无情——人如蚍蜉与蝼蚁,随意遭人践踏与毁灭,唯有抱团才可获得一丝温暖。李密曾问:鲲鹏与蚍蜉谁大?这确实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也恰巧是一个大都市的悖论。龙波的组织成员皆称蚍蜉,既是对小人物在大都市生存的真实写照,也是一种对不公绝望地反抗。

  亦或者说,有些人,希望撕开灯的面纱,放出火的野性,烧了这长安城,而有些人,希望抑制住火的凶状,提取其光明,为这长安城点一盏灯。而更有意思的是,这两副面孔往往在不同的语境下植入到了同一个人身上,所谓善恶,无非灯火。这最突出的应该在狼卫头领曹破延和虎贲军统领崔器身上凸显出来(还没看完,依我猜测,还有龙波),虽然二者都绝非讨喜角色,但无可否认,剧组对二人还是有些偏爱的,舍得花故事、花场景在表现二人的矛盾性上,前者杀人无数,堪称恶魔,但却对同有女儿的修面师傅一家动了恻隐之心,临死前多次闪回到“天上的星星”之场景;崔器,痴心建功,欲求光宗耀祖,20集以前有让人想将其掐死的欲望,后面来了一个突转(美剧也很喜欢用这招,让一个讨厌至极的人留有死亡前的最大光辉),舍我求仁。

二、“事功”与“有情”

  1952年,身体欠佳的沈从文被迫随工作组到四川“锻炼学习”,以便能写出更符合工农大众和社会主义建设的作品。在内江一个破旧招待所里,风吹树木、虫蝇蟋蟋、隔壁老夫妻裂声吵闹,无眠,于是夜读《史记》,“有情的历史”跃然纸上。记得以前读Stephen Durrant的 The Cloudy MirrorTension and Conflict in the Writing of Sima Qian,里面也曾提到司马迁试图创作一种有情的、人的历史,这与中国传统对于历史的界定——客观的、理性的、事实性的记录并不太一致,因此,司马迁在写《项羽本纪》的时候,比较“突兀”地插入了“虞姬”的进场,且用“霸王别姬”之场景来完成了一个类似Iliad的古希腊英雄悲剧结局——非我过,天欲亡我,此乃我命——“虞姬虞姬奈若何?”

  和中国传统知识分子欲图将“喃喃”个人言述上升为“大叙事”国家言述类似,中国历史也每每要朝向“宏大”,朝向“事功”,而只有真正看见每一个个体,才能“有情”。《长安十二时辰》从“事功”来给历史布局,现在已经很少有电视剧剧组能对“场景”如此看重,长安的布局、官民的服装、官职、礼仪、唐妆(虽然既不符合现代审美)等等,不说精确,但看得出用心,连唐朝道士发簪的插法以及大月(rou)氏(zhi)这种古音读法的细节都关照到了,在这个烂剧也非要拍60、70集的浮躁年代也是很不容易。场面的宏大、细心以及对“客观数据”的细求无不显示出对于历史“事功”一面的照应与诉求,而更重要的还有对“有情”历史的刻画与隽写。

  剧中人物几乎没有非黑即白,虽然有一部分也很难说丰满,但起码力求有血有肉有context,行为都是尽力放在一个大语境下交代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皆有铺垫(好坏另说,个人认为大部分即便不能说好,起码还是合情合理)。情字放在了比理、法更高的位置上,这似乎也很符合大唐的风气,不然娶了儿媳妇的老皇帝还能得了《长恨歌》这么美妙的诗作去,也是不能想象的。为情可以生亦可以死,可以大肆杀伐亦可以舍命救人,在这样的故事里,“情”一字是一个失去了严格意义(所指)的能指游离,但也正因为它是一个能指游离,人物性格的张力才更加突出,故事的情节也更紧张吸引人。

三、铺张与隐忍

  在《长安十二时辰》里,游侠风气和义得到了大肆的铺张,这也和“唐武侠——传奇”(比如风尘三侠等)相吻合,虽然檀棋给李白的《侠客行》编了一个温柔而抒情的调调——以吸引张小敬,但终究难掩“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畅快淋漓的“暴躁感”。一个“有容乃大”的泱泱大国的首都和一群无法“无欲则刚”挣扎爬行在大都市边缘的小人物,除了暴力,无法打破这种死寂般的无视和湮灭。所以,长安的线索看似铺张,实则幕后,而小人物的线索看似隐忍,实则幕前。导演曹盾说,拍的是长安,只有一个主角是长安,只说对了一半,他拍的实际上是长安人,或者,更进一步,是一群没有姓名的蚍蜉与蝼蚁。都市的生命感永远是和人相关的,无人则无都市,没有人也就没有长安!

  在《长安十二时辰》里,古代唐朝是铺张的,从历史典故到杜撰人情,一一讲述,紧张之余还有一点科普,而仔细看看就明白(虽然不能说太明白),那条隐忍的线——今天,才是真正的主角。几条线索、几个突转、多次对话,都是线索背后有暗示、话中更有话。以古喻今是老掉牙的技法,当然也可以撇开干系来一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但这种古今交织,偶尔出戏才让整个剧更有了一点别样的情怀。

  虽然《长安十二时辰》并非完美,不少细节也还是较为粗糙,但至少是我在今年看到的最好的国剧没有之一。

  散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仅仅代表个人观点,无涉他人,不喜勿喷。

  此刻才想起来很久没写剧评了,过几天如果有心情,再给所谓“烂尾权游”写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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