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因为已经毕业了，所以此前关掉的闹钟忘了调回来。
你以为我会迟到？不，我仍旧准点醒来。
但作为一个学业不提也罢的边缘人，你以为叫醒我的是梦想？是工作？还是金钱？
都不是，而是坚决不能吃屎的坚定觉悟和坚强决心。
当然，还有一丢丢对于与美人共事的美好期待。
想到今天是上班第一天，所以昨晚我特意没有喝醉，而是留了点清醒，睡前翻了翻一本名为《糟糕，我又升职加薪了！》的职场宝典。
开篇第一章就说到:
人，可以有霉运，但不能有霉相。越是倒霉，越要保持衣着光鲜。
上班第一天，为了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与老板或是上峰的不期而遇，我必须将老夏那身价值20万块的西服翻出来。
看着镜子前人模狗样的自己，我喊道:“加油吧！打工人！”
通勤路上，一路上都在幻想着，今天见到美人，我该采用怎样的开场白，才能为一天的相处，铺垫出一个美好的开端。
到了公司，9点58分(可以理解为公司福利之一，朝十晚五，视个人业务需要自行加班)，不出所料，大门紧闭。
沉浸在第一个到达公司的良好感觉中，我迈着步子走到指纹门禁前，伸出右手拇指，一摁。
却发现我摁到的是一节布满皱纹，苍老枯槁的拇指！
白日见鬼！
吓得我赶紧收手跳开一步。
然后我见到了一位苍颜皓首的老头子出现在我身侧，干瘪又不失臃肿的身材，头上顶着半圈银发。
深深的抬头纹之下，是一副瓶底圆框眼镜。
“你就是新来的夏关有罪吧？”老头子一脸歉意的问道。
认识我？想起昨天的面试，难不成是老哥说的那个和我情况差不多的员工之一？
实在看不出哪里和我情况差不多？
“您是？”
“呵呵，我是咱公司的员工之一，我叫梁陈择木，你可以叫我老木，请多指教。”
“幸会，幸会。”
握着这双苍老枯槁的大手，我仍是心有余悸。
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老木更加抱歉地说道:“刚才吓到你了？那真不好意思啊。”
“哪里，哪里。”我一脸尴尬的否认道。
据不可考证的权威人士认定，习惯于用右手的人，他左眼的眼睛余光范围，会比右眼来得宽广一些。
所以刚才在我沉浸在自我感觉良好之时，老木从我右边走来，我的右眼余光并没有注意到他。所以，其实真的有被吓到了。
进入公司，老木热情地带着我熟悉公司环境。
钉子户小楼只有三层，但是前后和左右占地极宽。一楼是活动区，健身房，台球室，休闲书吧，茶水吧，不得不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二楼是办公区，两人一间的宽大办公室，布局简洁通透，点缀数量适中的绿植，整体给人的感觉，更像是街边的私房咖啡馆。
这里不得不提的有两点。
其一，楼道尽头是老板的独立办公室，房门常年紧闭。用老木的话说，老板即使来了也很少进办公室。
其二，大军和作业这俩人，除了老银币和老机智两个身份外，又多了一重老烟枪的身份。
走进二人的办公室，就算开着门窗，都能被里边那股子常年累月包浆出来的浓重烟味给呛到。
再一看，那一盆盆绿植的叶子上，也都包上了一层蜡黄蜡黄的油膜。
应二人要求，这间办公室是整栋楼里唯一没有安装烟感报警器的房间。
三楼是一间间独立的单人休息房，也是我昨天初见他们4人的所在。
最后，除了老板和那位金牌经纪人，我又解锁了机智公司的第三项隐藏属性。
负一层地下室，灯光亮起，恍如白昼，一间间透明玻璃墙幕的房间，有的摆满各种我认都不认识的长短枪械，有的堆放着一箱箱的，各种科技感十足的装备，还有的则像是医院的手术室，严刑逼供的讯问室。
总之，电影里该有的，这里都有了。
这也打消了我对老哥昨天那个“一枝独秀”说法的最终疑惑，心里那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破灭。
普通人谁会没事布置一间这样的地下室，所以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能做出来的事。
普通公司在这科技和法治高度发达的时代，谁能在地下室里堆一堆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所以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公司。
而我，将要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了。
想到这，我不禁萌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把这些信息告诉老祖，他会不会因此立下大功一件，顺带着也把我给解救出来？
不行，不行，按照咱们公司的机智，在没有解锁所有的隐藏属性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极有可能会让这本书提前完结。
我还得继续忍辱负重下去。
公司走完一圈，老木将我带到一间属于我俩的办公室。
哎，还以为会有和美人共处一室，手把手教学的好事发生呢。
通过和老木聊天才知道，今天不会再有其他人来了。平时也都是这样，成为高级经纪人，有了自己的旗下专属的猎人之后，是不一定要来公司的。
只有新手或是有其他需要才会来公司处理业务。
而老木每天准点来上班的理由很简单，来公司办公比较省水电费。当然，这是后话，容我稍后道来。
我试用期内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掌握如何承接业务，如能力还有富余，可以学着发展自己的专属猎人，顺带尝试下处理几单力所能及的业务。
老木通过电脑给我发了一份他个人总结的新手入门教材。
所谓的承接业务，对于最低级的新手而言，就是通过层层加密的渠道，登录分属于猎人和客户的两个贴吧论坛。
公司不生产业务，我们只是业务的搬运工。
贴吧论坛这种上个文明里的产物，我只在历史教材里见过，没想到在这个2.0的时代里还有一处遗迹。
客户论坛的版面很古老，很落后，既没有实时图传，也没有全息投影面对面沟通。想来是出于保护经纪人和客户身份信息的缘故，这种古老而生硬的沟通方式，透露着一股神秘的意味。
虽说古老，不过论坛的门类那是十分齐全的，里边根据客户需求设有生活和专业两种板块。
生活板块:假扮男女友，代遛宠物，上门私厨，组团拼酒等等。
专业板块:专业寻仇，专业催账，专业洗钱，专业寻宝，专业人肉快递，专业撑场面，专业应付老师，专业顶包等等。与生活板块不同，这里都是专业的，当然费用也是生活板块十倍到万倍不止。
逛论坛期间我有问过老木，为何要有生活和专业两个板块。
对此，他的解释是，人口爆炸，工作难找，生活不易。加上特勤十天一小打，每月一大打的高压严打态势，猎人任务完成率大大降低。
所以，经猎人工会代表大会投票表决，一致通过加设生活板块的决定。用以拓宽猎人业务范畴，解决猎人最低生活保障的问题。
不过这当中我有注意到一个细节，客户和猎人的账号名称没有什么硬性要求。但是作为经纪人，在账号名称前面必须冠以公司名字。
就比如我现在这个名称，我们都是摸鱼人——名称不提也罢。
而专业板块里发布的那些专业赏金任务，有70%被咱们机智公司和另外一家名为“专摸摸鱼人”的公司所垄断。剩下的份额，则留给了其他数十家经纪公司瓜分。
两虎相争，别人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还得时刻担心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老虎叼走了。
而这两只老虎都有自己固定的专属猎人，其他那些猎人日子好过就怪了。
不过显然，不能将“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理念贯彻到极致。因此，两只老虎几乎从不涉及生活板块的业务，偶有例外，也是机智公司一个名叫“见我帅你咬我啊”的经纪人，定向承接了几单冒充男友的业务。
这很容易就让我联想到了作业那个老机智人了。
在机智公司的业绩里，又有近80%的份额被两个名称为“我只想搞钱”和“我要搞钱”的经纪人所占据。
“我只想搞钱”，肯定是那个隐藏属性的王牌经纪，业绩量整个公司独占鳌头。
那另外一个会是谁呢？
瞎猜也没用，我还是赶紧继续往下学习好了。
按照新手教程里说的，经纪人可以发动自己的人脉，为客户解决需求。这一项基本就和我绝缘了，边缘人不需要人脉。
此外，也可以去另一个猎人论坛里面招临时工。
设立两个论坛，为的就是让雇主客户和猎人双方不能产生交集的，这是行规，否则就丢了饭碗。
实在没有猎人愿意接活的话，赏金又足够可观，也不排除那些有能力的经纪公司会派出自己的经纪人下场玩一把。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作为一家中间商的机智公司，会建一个那么不正经的地下室了。
了解了怎么承接业务，接下来就是要学怎么发展猎人和接单赚钱了。
边缘人生二十年，发展属于自己的猎人这一项，我暂时不去考虑。有可能的话，我还是先找机会把老祖收编了再说。
俗话说，“新手瘾最大”我有些跃跃欲试地想要开始接单了。
凭着我学业不提也罢的自知之明，我几乎翻遍了客户论坛上的所有赏金任务，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唯独一项我能胜任的任务，代写小学生家庭作业(我怀疑这是老机智失散多年的兄弟，但我没有证据）。
赏金1000块，按照公司6-2-2的分成规定，这单若是成了，我会有200块的提成。苍蝇再小也是肉，全当练练手了。实在不行，我自己出手还拿不下一份小学生作业？
于是套用经纪人的惯用套路，我在任务下方留言到“诚信接单，有意来电。”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公司对外公开的总机电话响了。
在对桌老木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中，我摁下了电话上属于自己的7号键，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道稚嫩的嗓音。
你们以为我是萝莉控？！不，别想太多。
嗓音虽稚嫩，但说起话来虎里虎气的，显然是个男孩子。
他先是和我吹嘘了自己是哪个公司老总的儿子，他亲爸又是怎样的黑白通吃云云。
然后又提出了作业完成要求，要得多少分，不能高太多，更不能不及格。
最后还不忘威胁我一句，任务是他偷登他老爸账号发布出来了的，让我阅后即删，更不得和他老爸说，否则要我好看。
我总结一句，那就是他爸很厉害，但他不厉害，所以只能给得起1000块的赏金。
我心想，少年，这年头你很难遇到我这样良心的经纪人了，1000就1000吧，成交。
等到从公司公开的指定户头上收到了400块的定金之后，我又从电脑上接到了雇主传来的作业文件。
看都没看，转手我就发布在了猎人论坛上，“一口价600块，急，在线等！”
忘了交代一句，猎人论坛和客户论坛一样的，只是面向的客户群体不同。猎人，一定程度上也是我们经纪人的客户之一。
苦等半天，眼看还有2个小时下班，加班？加班是不可能加班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加班。
何况是在福利待遇这么好的机智公司，加班的都是异类！
于是我自掏腰包，花了5000块，为我的论坛账号开通了青铜等级的VIP权限。
为的就是将那条赏金任务置顶。
刷个论坛也要氪金，这事不提也罢。
又过了半个小时，我开始心慌了，因为客户要求晚上8点之前将作业结果发回给他，下班前这单还没人接的话，那就黄了。
黄了的结果就是，我要按照《经纪人管理规定》，至少返还5倍以上的赏金。
佣金没赚到还倒贴也就算了，还会因客户差评，被论坛系统标注进定期考察黑名单，有损机智公司的“一枝独秀”的光辉形象。
最关键的还是，出师不利让我很是心塞。
这一刻，作为新手，我的心态彻底崩了，忘了接单的初心用意。病急乱投医，我也不能等了。
实在不行我就自己出手吧，正好还可以多赚200块，去他的业务练习，哪有我的单子重要！
于是我点开了家庭作业的文件夹，里边有三套试题，语文，算术和绘画。
事实证明是我天真了，作为学业不提也罢的人，我哪来的自信想要拿下小学生的家庭作业？除了几道古诗词默写，其他的根本不会做。
此刻我万念俱灰，完全失了方寸，连一名大学毕业生的基本技能也失去了(万事不决问D娘）。
就像是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一样，刹那间顿时萌生了一点轻生的念头。
好在这时，一张推荐票到账的消息传来，让我再拾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我行尸走肉般地翻看着自己手机里的通讯录和各种社交账号，想要在里边找到那个能够救我于水火，或是抚平我心灵创伤的人。
突然眼前一亮，一个被我拉进了群消息助手多年的高中同学联系群，让我虎躯一震。
点开群聊消息，哇！满满999+的未读消息！
原来这么多年了，这些同学的感情还是如此美好如初。
于是我二话不说，将作业文件发在了群里，后附一句，“奉上5000块酬谢，急！在线等！”
此消息一出，群里瞬间沸腾了！
沸腾得让我顿时泪流满面。
A:这是谁？
B:我们有这同学吗？
C:从来没见他在群里说过话啊？
D:该不会是混进来潜水抢红包的吧？
整整上百条的信息，全都是围绕着“我是谁”“干了啥”“有何目的”展开，各种脑洞泛滥成灾。
我甚至被猜测成了特勤红色通缉令上，那个专门抢小孩棒棒糖的糖家三……，不对，糖……，编不出来，反正不是好人就对了。
最后，还是我班主任，那个教我要好好吃早餐的历史老师，出面证实了我的存在。
他引经据典，而后还道出了我的名字，将我视为他带我们这一届，高中三年时间里的梦魇。
难怪我们班从不点名，一些个时常逃课的还盛赞班主任开明。
不过群里的话题也就此揭过，没人会去在意我那火急火燎的等候。
人间不值得啊。
还有半个小时下班，黄定了。
我坐在位置上，甚至开始幻想着明天的新闻头条，《惊！职场新手不堪社会毒打，竟然做出此等事来！》
好在读者朋友们没有放弃我，这时，推荐票没到，而是一条新的好友信息传来。
一个群里不愿透露姓名的同学主动加我，问了我5000块酬劳的事是否真实。
确认无误之下，他果断接下了这个差点将我压死在职场起点的单子。
之后随便闲聊了几句，隐隐听出了他的无奈，家庭条件一般，工作不好找，初出社会，只要能赚钱的，他都想试试。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单子交出去，只等晚上他做完了之后网上回传给我，我再交差就行。
我也如释重负，看看时间，5点24分，老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公司。
经过这么一天，我很难说清心中是种什么滋味。
在这么一家环境宽松的机智公司尚且如此，那些世界500强，或是竞争激烈的公司又会是怎么样？
看来我是真的长大了，因为社会已经开始对我下手了，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容易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