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小娟，女，现年25岁，2020年因介绍卖淫罪被判刑一年，家有一夫一子。

        我们的对话是这样开始的：

       “你在给父母的信中说，你永远都是姓‘王’，有什么原因吗？”

        “嗯，‘王’是我养父的姓，我来看守所这么久了，一直没和他们联系，可是我的法律文书会一直被办案机关寄到他的家里，我的罪名也写在上面，我想他们看了应该会很难受吧！虽然他们也一直没来看过我，也已经好几年没有联系我，但让他们在乡里抬不起头，我挺内疚的，想了很久，还是主动写一封信跟他们坦白好了。”

        端看面前的小娟，其实是一个很清秀俊俏的女孩，眼睛大而闪亮，25岁的年龄，已是一个二岁多的儿子的妈，但红润的脸上依然会有点婴儿肥，说话的时候，依会不时地去抠一下有点脏的指甲，目前的生产对喜欢留指甲的人来说确实是有点麻烦，会选择留下指甲的人并不多。

       “能说说你的出生成长经历吗？”

       “我有二对父母，我出生于1995年，那时计划生育很严，我生父母在生我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女儿，我生父就对我养父说，如果我生下来是个女娃，就送给我养父做女儿，我养父当时只有一个儿子，就答应了我生父。”

       “他们当时都认得？”

       “都是一个村的，我家在农村，我爸总想生个男孩，可是命不好，每次一生，就是女儿，怕罚。可是真等到我要出生时，我养母又怀上了孩子，有4个月了，我养父母就不想要我了，我生父就告诉他们说，已经将我丢到火车站外了，他们不来，孩子是死是活也不管了。我养父不忍心，最后还到火车站将我抱了回来。我养母身体很不好，因为又有了我，就引了产。”

       “那他们是不是很疼爱你？”

       “村里人总说我命不好，还克别人的命，我是被轮流带大的，三岁之前是随养父母生活，三岁到六岁在我小姨家，六岁到九岁又到了外婆家，九岁后就一直跟着我养父母在外面打工读书，我养母、小姨、外婆的身体总不好，有人就说是我克的，我本不该出生的，我不出生，我养母的孩子也不会引产，我小姨她们的身体也会好些。我就是一个不该出生的人，到哪都被嫌弃，没人喜欢我。”

       “现代还有克命的说法吗？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到哪家，哪家都不喜欢我，说是我的命克他们，所以他们的身体老不好，谁都不想带我，后面还是我养父带着我在外面打工生活，他是个善良的人。”

        “那他对你好吗？”

        “他总在外面做事，回家还得听我养母的。我不管做没做错事，总是那个被打的人，记得有一个冬天，我有六七岁了，过年的时候，我们小孩分了糖吃，我和堂姐的都吃完了，她带了我又去柜子里拿了几颗，结果她被放了回去，我被养母剥光了衣服在院子里站了一个晚上，那个晚上好冷，真的好冷，我没有地方取暖，也没有地方可以走，就在院子里冻了一个晚上，也没人来管我。我养母很不喜欢我，她在我养父不在的时候，总会找到打我的理由，我哥有时也会跟着打我。”

       “你想过没有，如果不是你的原因，你养母的孩子也许不会被引掉，她因为你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对你当然会有怨言了。你恨她吗？”

       “我以前会很恨，我只是一个孩子，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但现在不恨了，毕竟我伤害了他们，而且我还被判了，他们应该更有理由说我了。”

        “说说你后面的经历吧！”

        “我一直都在转学，其实到初一我的成绩还很好的，那时我碰到一个语文老师，她在我家附近，我当时上学得走40分钟，她就每天用电动车带我走，有时上坡时，电动车带不动了，我就下车推，她在前面骑，等能骑时我再坐上去，我很感激她，她是真正对我好的人。但她不是我的任课老师，也不管我，那时有一些男的追我，我整天躲，躲不过也得去应酬一下，后面成绩就不好了，反正也没人管，我也不愿意呆在家里，我就慢慢不想读书了，初三的时候就辍学了，15岁我就到广东的东莞工厂去上班了。”

       “没人夸你长得漂亮吗？”

       “有呀，但我从来不认为我长得漂亮，总有人追我，我总害怕，有些事也不是我可以决定的。我在广东的工厂打了一年工，就是做这种磨纸之类的活，简单重复，不用想事，但很枯躁，做了一年多，我回了养母家，我哥讨了媳妇，家里也做了些生意，我就帮他们守店，做点零事，但我嫂子又不喜欢了，总说我是吃闲饭的，想赶我走，我看家里也呆不住了，就拿了二百块钱又去了东莞，没想到一下火车钱就被偷了，那时好惨，没人帮我，我只能打点零工，睡那种很多人的通铺，就碰到了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后面我才知道他吸毒，他给了我吃的，带我住好一点的店，然后就逼我去KTV赚钱。”

       “没想过报警？”

        “我哪知道可以报警，他扣了我的身份证，拍了我的裸照，拿刀威胁我，动不动就打我，赚到的钱都归他，他再买点衣服和吃的给我。跟了他一年多，有一次我去医院看病，就碰到我现在的老公，他当时也是不务正业的，什么事都做，特别喜欢赌，对我还好，我就跟着他跑去广西老家。唉，他们家真的很穷，什么都没有，但他对我好，我就铁了心想要嫁给他，我家里人都反对，我结婚时，生父母和养父母都没来，我以前就想过，嫁人一定要嫁到最远，父母都到不了最好，反正他们也没管过我，不来正好。”

        “后来怎么到这所城市了？”

       “结了婚，家里什么都没有，我老公又赚不到钱，我想着要多赚点钱养家，就又回到了KTV，钱来得快，帮家里买了房，后面生了儿子，我就越来越不想去那些地方了，毕竟孩子在成长了，孩子那么小，那么天真可爱，总觉得对不起他，我认识很多这方面的人，刚好有个朋友在这里开店，我就负责给她介绍小姐过来，钱赚了一些，但也将自己送进了看守所。”

       “后悔来到这里吗？”

       “当时很后悔，现在不后悔了！我赚了很多钱，但钱从来都是为别人赚的，我很少花在自己身上，而且钱也确实害了我，在娱乐场里，看到的场景无非也是为钱为利为找乐子，哪有什么真情？如果不被抓，我可能会走得更远，到时判的刑期会更长。现在孩子还小，我只少陪了他一年，还来得及补回来的。而且我老公也懂事多了，最近写信来说他和他舅开了养猪场，他能去干活了，我好开心！”

        “想过没有，你自身条件很不错，为什么却会走到这里来？”

        “我从来没认为自己长得好，别人说我漂亮了，我就迎合一下他们，但我内心总是很自卑的，从小就是被嫌弃，被打骂大了，碰到有一点对自己好的人，就想为他付出全部，什么都可以搭上。我也知道我现在的老公很不靠谱，他太喜欢在外面玩了，但他也可能是唯一不嫌弃我做这事的人，也不打我骂我，我已经很知足了。出去后，我就想好好带大我的儿子，就在养猪场也好，陪着我老公，过安安稳稳的生活！”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身心也不免伤痕累累，可能这需要你用很长的时间去疗伤，我希望你能多学习，多看到自己，给到自己力量，然后试着跟这个世界和解吧！”

       小娟再次擦了擦眼角流下的泪，很坚定地对我点了点头：“我会去做好的，请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