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的饺子下船的面

上船的饺子下船的面

文/慕然

我的家乡龙口临海，这个小城的许多风俗与大海有着扯不断的联系，正如母亲常常念叨的“上船的饺子下船的面”。 渔民出海前，吃一碗饺子保平安，当满载鱼虾而回时，饭桌上摆的是象征长久的面条，这送行的饺子，还有这接风的面，传承了一代又一代。如今，出海的少了，水饺和面条的花样也是年年翻新，味道和寓意却是永恒的，这饺子是分别盼团圆，这面条是相聚开笑颜，这饺子装满了是祝福，这面条包含了心愿

父亲年轻时经常因公出差，他每一次出远门，都是披星戴月，我总能这时从睡梦中醒来，期待着这顿好吃的饺子。饺子馅料头天晚上已备好，母亲起床的声音轻柔舒缓，接着便是父亲下床洗脸的声音，两人极力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母亲对我的溺爱与生俱来，总是责怪父亲声响大了打扰我休息，我只能紧闭双目，蒙头装睡。水饺下锅后，用一把长柄的竹制大笊篱转啊转，如此周而复始，锅开后点三次水，完美如元宝的水饺就浮出水面了。不多时，不大的屋子充满了水饺的香味，父亲吃上水饺后便离开。到我起床后，会看到半箅子已经包好的饺子，母亲总说，现下的好吃，不顾辛苦，重新烧水为我煮水饺。

当看到母亲在厨房里忙着擀面，便知道父亲要回来了，加了鸡蛋的面团反复揉搓，在三尺擀面杖的擀压下变成轻薄的面皮，面皮叠在一起，菜刀比着薄木板边切下去，细如发丝的面条就做成了。这面是一定要等到父亲回来时才下锅，往往我早已饥肠辘辘，才会看到父亲那的身影。葱花在热锅里噼啪跳舞了，肉丝也跟着下了锅，面汤煮到一锅沸腾，把根根筋道的面条投入其中，就可以等着享受美味了。

　父母年纪渐渐大了，很少出远门，我却在 “上船的饺子下船的面”的祝福与期望中离家到外地上大学。每年暑假回家，都会看到母亲认真地为我擀面，只是那擀面的手，越来越粗糙，不经意间我看到母亲丝丝银发下额头上布满的皱纹，我知道，这苍老，全是为了父亲，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

开学离家前，热腾腾的饺子会递到我的嘴边。一年有四季，各有各的风景，水饺馅也跟着季节而变化。暑假开学前，母亲会给我做荠菜饺子，寒假返校，她一定会给我做鲅鱼馅饺子。为了让父母心安，我总是铆足了劲多吃几个。提着行李离向父母告别时，母亲又会端着盘子站在门前，徒手捏住一个水饺，徐徐地吹着气，又塞几个到我的口中。看到我嘴里塞满了水饺，母亲笑了，笑容中，母亲眼角的鱼尾纹更深了。

母亲很少出门，打记事起，没有人为她准备“上船的饺子下船的面”。可是那一次，母亲病了，需要住院手术，我看到一向坚强的母亲在偷偷地抹眼泪。但是我却无能为力，丝毫不能为她分担痛苦，只能盘算着在母亲去医院住院的那天早晨要为她准备一顿“上船的饺子”，为她送去祝福。那一晚上，我几乎彻夜未眠。有对母亲的担心，有无助，我怕不能够按时醒来，我怕从未做过饭的我包不出水饺，我怕母亲吃不到“上船的饺子”。眯了一觉后，我听得厨房有声音，看了看表，刚凌晨四点半。穿好衣服下地后我看到父亲在厨房的身影，父亲的身旁，摆着大小不一的碗盘，一盆调好的饺子馅，几张还没来得及包的饺子皮。父亲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小点声，让你妈再睡会。

手术很成功，母亲出院那天，我搀着她刚回到家中，闻到了面粉的香味，小葱的香味，鸡蛋的香味，没错，我们闻到的是父亲为母亲准备的“下船的面”。母亲笑了。母亲吃得很安静，很郑重。吃完一小碗，母亲抬起头，看看我和父亲。说，谢谢你们。

母亲说，当年嫁给我父亲后，回娘家后姥姥就是这样做给她吃的。

也许有一天，儿子长大后我也会像母亲那样亲手给他做出一碗碗的“上船的饺子下船的面”，我会像母亲一样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水饺，站在门边，一边徐徐地吹着气，一边塞一个水饺到他的口中。小心翼翼地说：儿子，出门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