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2日,愚人节后一天,hulu给WeWrok的纪录片终于上线了。
四月是最残忍的月份。
这是艾略特在《荒原》里的第一句。如今看来,或许不只有残忍,更是讽刺。
不知道选择愚人节后的上映除了“WeWork的10年之约”外还有无别的深意,但整个WeWork的故事,让身处其中的参与者像是经历了一场愚人“狂欢”,而在这个背后的主角便是WeWork的联合创始人——Adam Neumann。
2011年4月,WeWork在纽约踏上了发展共享空间的征程
2016年4月,WeWork开始了在中国的扩张。同年估值达到160亿美元
一直到2019年寻求上市前,仅用短短3年的时间,它估值甚至最高到了惊人的470亿美元,比起同为共享办公经济并且已经有了更大的市场、用户和稳固的盈利模式的IWG,估值翻了10倍有余。也在同一年,在尝试进入二级市场失败后,一度被福布斯将估值压到28亿美元。年底,WeWork宣布裁员。
2021年,WeWork背后的金主软银最终“请”走创始人Adam,带着不足100亿美元的估值,期望能通过借壳上市来继续给WeWork输血。
作为曾经的三大共享经济(Uber,Airbnb,WeWork)独角兽之一,它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一步?这部纪录片没有给出完整的答案。它不意在于评介WeWork的兴衰史,影片中出镜的,除了从第三人称角度拍摄的Adam外,还有WeWork创始期的总助、社区经理、前法务、入驻在WeWork里和它一起成长的创业公司的负责人等等,每个人都有着自己和WeWork的故事,和Adam的故事。
故事的开始或许各人有异,但结局却不尽相同。
梦开始的地方
Adam看似永远都有一腔热血。
他的脑中有一个特别且“出格”的概念——当这个时代(10年前)里充斥了iMac,iPhone的时候,我们更需要一个community来告诉大家还有WE的存在。
从此“WE”成了Adam一直挂在嘴边的词,也成为了他未来公司的名字。那个时代并非没有服务型办公空间,雷格斯早在二十年前就在千里之外的西欧经营起了共享办公的原型产品。如此一来,如何做出差异化便成了Adam需要考虑的部分,尤其是在2008年发生金融危机后,大量美国公司资产萎缩,小微企业和个人职业者愈来愈多之时。这个大环境下,Adam的想法看起来尤其出彩:不同行业不同规模的企业和个人能聚集在一个社群(Community)中,打破传统商业对人际关系的桎梏,缩短信息的距离,共享商业的资源,把每个个体合起来就变成了”WE"。这慢慢变成了Adam的信条,你可以在对他的各种专访中听到类似的话语。把这个理念推广出去,不止是吸引追随者,也要说服投资人,Adam的个人魅力或许起了最关键的作用。
WeWork起步的地方——纽约,作为全世界的金融中心,和东京、伦敦、巴黎一样有着大都市的通病:物理距离的延长也会增加了心理距离,人群孤独感也会随之泛滥,陌生会逐渐变成城市的主调——这也是那位第一任助理刚刚来到纽约的感觉。WeWork最初的理念和模式在这个背景下很难不让人心向往之。而在这个创业的初期,Adam的理念很难说没有发挥其中无比重要的作用。
个人魅力——教主或领袖
影片的前半部分,也是WeWork从起步到最成功的那段时间线,这背后似乎还有个主题:宗教式生长
这是影片里展示最多的地方——在影片外的现实世界也是那么明显。甚至有那么一刻我不觉得这是一个WeWork的故事,而更像是Adam的个人历程,抑或这两个名字融为了一起,互相代表了对方的意志。这样的情况,在软银将WeWork所有股份收购终结了Adam的超级投票权后,才逐渐走到了终点。
在向初期招聘的社区经理发送的通知邮件中,Adam用了一句“一起创造出这个星球上最棒的……”——看起来很年少轻狂但又振奋人心不是么 ?却也正是未来的几年里他在用心力达成并且就差一步得以成就的夙愿。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他成功了——就在WeWork刚开始的那几年里,他聚拢了一大批拥趸。作为一个创业公司,尤其是有着一位气质不凡的合伙人,在50后和60后们把控的市场和资本上难免不会掀起一阵波澜。
从那以后,他开始在各个访问和媒体平台宣讲他创造的关于“WE”的理念。不仅如此,那些以他作为主角的场合更像是一些聚会、演唱会、俱乐部的舞台,每个台下的观众似是见到自己真心追随的明星,为之欢呼和摇摆。他指着每个人说“You are creator(创造者)”,在台上反复颂唱着“wework”,每个人念诵着一样的话语和词句,并且在酒精的作用下为之疯狂。如果不说这是公司的聚会,恐怕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一场场的宗教仪式。换句话说,在信息不断地重复摄入和对引路者的信任不断加强后,Adam宣导的概念背后的逻辑被弱化,更多的变成了对Adam的个人崇拜。
Adam的WeWork在某些程度已经上突破了企业文化的概念和范畴,俨然有种教主与教徒们的狂欢。这样的狂欢在每年一度的聚会中达到了巅峰——夏令营年会Summer Camp。
WeWork一直有着一个理念(或者说教条),大意是“努力工作,努力玩乐(play)”,这里的play或许只是一种态度而并非真正用它的动词形式,而Adam毋庸置疑是最忠实的践行者。这个理念在某种程度上是WeWork曾经的特色之一——夏令营年会举办的初衷,不管这是否是他个人所追求的一部分。在为数不多的和夏令营有关的镜头里,你能看到的只有两个主题——酒精和狂欢。世外桃源一般的几个时日中,Adam全身心沉浸在与每个团体进行互动。这一举一动,让他成为了WeWork的摩西,带着希伯来人穿过了红海的重重险阻来到了应许之地。亦如出埃及记里的迦南地是神应许给先知摩西和希伯来人。在这个时光里,神便是Adam自己,那一刻,每个人都成了他的子民。
或许不是那么精确,但那些画面让我脑中首先出现的映像是司马迁描写殷商末年的语句。尽管如此,这个特别的活动也的确深深“震撼”了影片镜头中的人物们。他们在对着镜头时,在回忆起曾经的这段时光时,心里会想起什么呢?这些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嘛?我不知道,但对于他们来说,在2019年诸神的黄昏前,或许都会是快乐的。
回到现实,Adam终究是要面对来自资本市场的压力。他无数次地向华尔街强调,WeWork是一家科技公司而非传统的房产公司,这样无疑可以带来更高的估值和投资。他也的确做到了,华尔街的独角兽猎人们终归是发现了这只雏兽,“maybe it's risky but an interesting idea”是当时大多数投资者的想法。这很难不在极大程度上归功到Adam日复一日的宣讲中,JP摩根不久便成了他们最大的投资者。不过这显然不能满足Adam做成这个星球上最成功的社群的夙愿,他需要更大的支持——直到他看到孙正义对软银未来投资的设想。
Adam与孙正义的12分钟会面算是这个纪录片的一个转折点。软银在这次会面前一直认为WeWork的估值过高。而在见面的时刻到来,孙正义的迟到又看似无意,但原定两小时的会面只得缩短至十二分钟。“Adam带领了一次(WeWork)史上最快的参观。”,毫无疑问,也让孙正义记住了他。在邀请他上车同行后的一席话——孙正义问了“Adam:Who can win? Smart guy or crazy guy?”,Adam给出的回答也正如孙正义所想:Crazy guy。
WeWork走到今天的结局到底是孙正义那太强的控制欲,还是Adam个人主义的咎由自取?这段如今看来有些唏嘘的十二分钟会面,早已为未来的突变埋下了种子。
不论宗教式个人魅力的泛滥是否是Adam让WeWork迈向巅峰的那一块最重要的基石,至少在现实世界中,无论是员工还是会员都能成功地变成他的教徒。另一方面,在出现WeWork的各个场合里,都能看到他影子。而这些统统都摆在了二级市场的大众眼前——通常IPO标书中创始人或者CEO的名字平均出现十余或几十次,而“Adam Neumann”这些字符,在WeWork第一次递交的IPO标书中出现了160余次。
有趣的是,纪录片导演在影片中间,穿插了一些黑白默片记录的异教心理控制的画面。穿插这些画面的,是前员工在讲述着曾经Adam对她以洗脑式贬低的经历——如今,我们称之为PUA。
Adam的妻子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塑造他性格和行为的一部分。
他的妻子是一名演员同时也是导演,她所演绎的这些戏剧化的故事也最终被带入了这家公司。她渐渐地出现在越来越多与WeWork相关的采访、会谈和品牌宣传的场合。高挑的她与WeWork的创始者们站在一起,俨然如这个阵营的“新参者”。
将手伸入WeWork运营之后,不久的时间里,一个新的子品牌诞生了——WeGrow。同时也意味着WeWork的企业帝国中又多出一个向K12教育行业进军的旗帜。主营业务尚在发力成长阶段,同时在不同领域开拓多项新业务是否合适暂且按下不表,至少在这项有着极高社会关注度的议题里,Adam的妻子的的确确收获了比她在从事其他事务时更高的关注度。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她是否真的参与了公司关键决策或者在影响了Adam的抉择也变成了大家心头的问号。
幻想的破灭——从470亿美元到裁员6000人
至少在2019年以前,WeWork风光无限。
一位采访者说:“……(WeWork)每年的增长都不一定很透明,但确实很多”。那时,WeWork的增长速度与此时不可同日而语,用一句前法务的话来说就是,在WeWork增长最快的那段时间接触的法律文书,超越了他从业以来的总和。每天都有堆砌如山一样的法律文件放在案头——几乎都是地产新楼盘的扩张。毋庸置疑的是,快速的扩张是需要庞大的资金作为支撑,同时源源不断的现金流能保证日常运营的顺利进行。而在WeWork本身还没有任何利润产生的时候,软银成了Adam唯一的一台提款机。“每周相当于烧钱烧掉一家公司。”一位采访者如是说,这便是当时WeWork的日常。尽管如此,扩张仍在疯狂地继续,为了让账面更加好看,在EBITDA的基础上,WeWork甚至“开创性”地发明出了“Community adjusted EBITDA”来计算它的收益。这样的效果不得而知,但是否能成功骗到“金主”也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疯狂的扩张带来的市占率是显而易见的,但越来越高的杠杆更是如此。另一方面,为了快速填充扩张后空荡荡的办公室,他们更是不惜代价地进行着没有下限地“拉客”,最有甚者,竟然让公司免费入驻以填充空荡的办公空间。
“每创造一美元的营收,便有一美元的亏损。”,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这都是一个及其危险的信号。尤其是当公司要进行上市准备踏入直面公众的二级市场后,不免会引起各路投资者的顾虑。而这样如泡沫般的愿景,便一直持续到了2019年的7月。
在曾经的追随者们的眼中,Adam俨然变成了“money blindness”,一位被来得太快太容易的金钱迷昏的“神明”——明目张胆地套现、在公司处于危难关头和妻子去海滩度假等等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终于,圣诞前夜,在Adam最喜爱的海边别墅,他接到了孙正义的电话:软银决定将中断资金投入。而这通电话,甚至让曾经看似志同道合的两人对簿公堂。
写在最后
这部纪录片是以软银收购全部WeWork股份与Adam“和平”分手为结局。WeWork并没有结束,但是属于Adam的WeWork或许早在2019年递交了IPO标书后那个动荡的时刻就土崩瓦解。软银带领下的WeWork正在谋求借壳上市,Adam和他的妻子在致力于他们新创立的品牌,或许期望创造出第二个WeWork的传奇故事。
比起影片,更有趣的还有荧幕外的观影者们。我一直很好奇曾经的“信徒”们甚至于这个特殊的企业故事撰写者们会带着怎样的心情来看待这个发生在他们身边的“走向巅峰之后的坠落”。观影者的心情亦如这个曲线,欢呼到沉默只有几帧的距离。纪录片中,那位曾经满怀希冀进入WeWork的前总助——一边是让她曾经不可及的纽约的灯红酒绿,一边是Adam带来的征服世界般的意气风发,当她离开的时候,有如度过了一场梦:所有的经历是那么的出离于世以至于让她不得不重新面对现实,重新去架构自己的内心世界和价值观。
影片的开头和结尾是Adam一次路演的录制画面,整个的录制过程,除了顺利录完所有该说的话,Adam几乎什么都做了。正如他自己所说,比起即兴发挥,他是一个完全没有办法照着稿子念的人。在经历了那次“12分钟的路演”、无数次如宗教现场般的演说……这也算是为他在WeWork10年的时间里,做了一个完美的诠释。
写到这里,是否还有人记得WeWork另外一位联合创始人Miguel McKelvey,这位在Adam致力于创造新闻和吸引投资者的过程中,贡献和铺垫了绝大部分WeWork文化基石的奠基者Miguel McKelvey——他的名字,在2019年IPO标书中仅仅出现的6次甚至还不及Adam的妻子,如今也黯然离开了他们创造的这座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