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之为,中岛敦作品集《山月记》第二篇《名人传》

《名人传》取材于《列子 汤问》纪昌学射篇。

中岛敦似乎在表达着什么,我却无法清晰地捕捉他的言外之意,我已经窥见事物深层的模样,奈何其朦朦胧胧,似是而非,使我迷惑。

若是因为表达的匮乏而无法描述它的内核,只是会有一丝丝遗憾,毕竟中岛敦的《名人传》就在那里,是谁都可以看上一看的,并不缺少能说出它的内核是什么的解读者。感官的愚钝不足使我抓住它的本质,就如同吃一个果子,细嚼慢咽地品味过后却只记得应该是好吃的,问题没有出在读的方式上,而是味蕾感受不到化学物质。

我并不能在短时间内把遇到的问题都弄个一清二楚,有的问题即便用再多的时间堆砌也找不到答案,说不定有一天突然灵光一闪就会恍然大悟。

想必这也是一种无为而为吧。(如果没受到懒惰的诱惑)

“成了!” 

纪昌拍了一下膝盖,走到门外。眼前的景物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马,大如山;猪,壮如丘;鸡,雄伟如城楼!纪昌按捺住内心的欣喜雀跃,跑回家重新面对吊在窗框上的虱子,“乃以燕角之弧、 朔蓬之簳射之。贯虱之心,而悬不绝”—— 用强弓利箭来射虱子,一箭射穿了虱子的心脏,而系虱子的那根头发丝居然没断!

纪昌赶紧跑到老师那里去汇报成绩。老师飞卫“高蹈拊膺”—— 高兴得跳起身来,拍着胸脯,说: 

“好!”

纪昌在五年的艰苦磨练中练就不凡的目力,如今就要接触真正的箭术了,任谁都难免压抑住心头之喜,纪昌射了一箭,箭头贯穿虱子的心脏,也正是他这几年勤学苦练的回报。

读至这里时,我以为《名人传》要讲的就是这种刻苦钻研的精神。

可后来纪昌却莫名其妙地埋伏了其师父飞卫,两人一番交手之后,相拥而泣,中岛敦对这一段故事的叙写使我有一种突兀与不解。

之后,飞卫就撺掇纪昌去向甘蝇学箭了,嗯,出于对自己人身安全的考量。

可正当他鼓足了勇气,刚要张弓搭箭的当儿,悬崖边有一块小石头滚了下去。纪昌将目光追随石块而去的时候,竟然不由自主地两腿一软,俯身趴在石头上。他双脚打战,遍体流汗,再也站不起来了。老头笑着伸出手去将他从大石头上接下来,然后自己站上去。他说道: 

“好吧。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射’吧。” 

心头依旧怦怦直跳、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的纪昌,觉得有些奇怪,他赶紧问道:

 “可是,您的弓呢?弓,在哪儿?” 

原来老头两手空空,手中既无弓,也无箭。

 “弓?”老头笑道,“要弓的话,那不还是‘射之射’吗?‘不射之射’是既不要乌漆之弓,也不要肃慎之箭的。”

恰好此刻在他们的头顶上,高高地盘旋着一只鹰。只见它正优哉游哉地画着圆圈,却小得跟一粒芝麻似的。甘蝇抬头望了一眼那只鹰,便将无形之箭搭在了看不见的弓上,“弓”开如满月,“嗖”的一声,射出了一“箭”。

 看哪!那鹰连翅膀都没拍打一下,就如同一块石头似的,笔直地从高空跌落下来。 

纪昌战栗不已。他觉得自己今天才终于得窥“射”之真谛了。

关于甘蝇射箭的这一段描写,尤其精彩。

纪昌所谓的是指什么?老头甘蝇的无弓之弓,不射之射又是指什么?

纪昌的弓是形而下的,是看的见摸得着的事物。甘蝇的弓是形而上的,然而看不见的弓却确确实实地击落了在天空中盘旋地飞鹰,一向以自己射箭之技为傲的纪昌那历经数年磨练而形成的世界观在甘蝇射出虚无之箭的一瞬之间便如那飞鹰急速坠落一样崩塌了。

纪昌战栗不已。我却只关心那射之真谛。既然有射之真谛,那么形而上的写作之真谛又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待他九年之后下山来的时候,人们十分惊异地发现,他相貌发生了变化。以前那股子绝不肯服输的强悍劲儿,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呆若木鸡的神情。他去拜访了已阔别多年的老师飞卫。飞卫一看到他如今的面相,不由得大声感叹道:

 “这才是天下第一高手啊。我辈岂能望其项背?”

不服输的强悍劲头跑哪去了?何以变成了呆若木鸡的样子。这样的精神面貌,可以说是内在的死亡,只有在历经生活的磨难最终服输的人身上才看的到。

我不禁想,纪昌是被毁灭,也就是destroy了吗?

飞卫仅看到纪昌面相,便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这才是天下第一高手啊”

这则奇闻,似乎发生在他去世前的一两年里。有一天,年老的纪昌应邀去朋友家做客。在那里,他看到了一个器具。他觉得这玩意儿看着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叫什么名称,有什么用途。老人就问这家的主人,这东西叫什么?是干吗用的?主人以为他在开玩笑,就只是傻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没想到老纪昌还挺认真,又问了一遍。可对方似乎仍摸不透客人的心思,依旧暧昧地笑了笑。直到纪昌第三次一本正经地重复同一个问题时,主人才面呈惊愕之色。他直勾勾地紧盯着客人的眼睛,等他确信对方不在开玩笑,也没有发神经,并且自己没有听错之后,才突然显得十分惊恐,十分狼狈,结结巴巴地高声惊呼道:

 “啊,夫子,——古今无双的第一神射手,您竟然连弓都不认识了吗?弓啊。您竟然连弓的名称、弓的用途都忘记了!”

看见神射手忘记了弓箭对那位主人造成了强烈的震撼,犹如纪昌年轻之时见到无射之射时内心受到地冲击。

纪昌此时已经进入到无弓之境了吗?我不知道。

或许等有一天我忘了什么是写作的时候,我就知晓了。

这大概就是中岛敦理解的无为之为吧,一种人生追求的终点?

你要问我什么是无为而为,我只能告诉你:

顺其自然罢了。

                                                                                                     二零二一年三月二十一日,日暮,连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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