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笔拙思——书巢书事

书巢书事

张范津

所谓书巢,即名人雅士所称之书房、书斋。自己藏书、读书之室,所以称书巢,而不名以书房、书斋者,有如下的考虑。书房之称谓,窃以为不论房间面积还是藏书量,当是既广且多的,一个仅20平米的小屋不可言广,一两千册藏书不可言多,何以能称书房?而称书斋则又太文雅,文雅之谓非书斋本身,而是书斋之主。以自己浅簿的学识,以这间弊陋的蜗居,妄称书斋,岂不有自戴高帽之嫌。但谓之书巢,则具名实兼备之妙。“巢”者,鸟窝也,应狭小、湫隘之意,此之为实。陆放翁、叶圣陶先生都有《书巢记》之美文,将自己藏书、读书之所名之曰“书巢”,也正应慕贤敬圣之意。

我的书巢落成的精确时间当是2007年7月29日下午。7月27日书橱抬进蜗室组装后,便在妻的鼎力相助下,分门别类地把散放满地的书,一本本请进书橱,再放一个坐南朝北的写字台,安顿好这一切的最后时间,就是7月29日下午。至此,一个孕育了十几年的心愿总算实现了,我终于有了一处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让爱书有了一个栖身之所。沏一杯清茶,看一眼书橱里摆放有序的书籍,感受着“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的惬意,体味着“不因果报方为善,岂为功名始读书”的情怀,自足之情,畅然之意由然而生。

我之于书确实情有独钟,要问为什么,却说不出任何理由。有人好酒,有人嗜烟,有人爱素餐,有人喜荤肴,难道都能说出理由来吗?而至于何时对书产生的兴趣,我想这一点还是非常明确的,那是大学时期。在此之前我之于书犹如桃花源中人之于魏晋,文盲之于“佶屈聱牙”的《尚书》一样,既无知又隔膜。在那个“知识越多越反动”的逻辑被广为接受的年代,学者教授,这些职业读书、著书、释书者都被迫放下书卷“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去了,还能奢求我们这些小毛孩子扭转乾坤吗?更何况,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环境中,一个农村的孩子能有什么书读?正如一个没见过牛马的人,不会幻想出牛头马面的鬼神一样,没见过“书”的人,又靠什么激发起对书的兴趣呢?

上大学之前,除了课本外,与所谓书的联系充其量不过一两次。一次是从同学陈双锁那里借了一本书《三辈儿》,记得当时还在想,这书读“三——辈——儿”,还是读“三——辈儿”(“辈”读儿化韵)?除此之外,书的内容一点也记不清了。再就是抄过半本手抄小说《叶飞三下江南》,这似乎是一本侦探小说,和同学王学军分头用复写纸抄。后来听老师讲这是毒草,是反动书,于是就不敢再抄了,所抄的两半本也早已不知去向。

1977年恢复高考,那年我刚上高中,印象中似乎从这时起,学校里就隐约有了临战高考的气氛。书到用时方恨少,此时虽知道读书有用,但除了课本,“闲书”仍是没用的。

1980年考上大学后,情况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中文系的专业课大概分为三大门类,文学史、文艺理论、汉语言,哪一门课都离不开古今中外的小说、诗歌、散文、戏剧,原来那些“闲书”,转眼间全进入了“忙书”的行列,而且有些还被列入了必读范围。 “必读”者,“逼读”也,愿读得读,不愿读也得读。俗话说,哪有牛犊不吃嫩草的?读着读着就被那些先贤今圣们征服了,产生了读书的兴趣,萌生了买书的愿望,于是读书、买书便逐渐固定成一种生活习惯。

当时学校每月给17.5元的生活费,除此之外,我还享受4块钱的二等助学金,总算起来21.5元,全部用于伙食费基本上就够了,这样父亲每月给寄来的10块20块的零用钱,我几乎全都买了书。文学史上讲到的那些名家名著,当时能买到的随时就买了,没买到的,参加工作后接着买。此时,在庞安福老师的影响下,我又将朱光潜、蔡仪、李泽厚、王朝闻、宗白华、黑格尔、普列汉诺夫等国内外著名美学家们的不少著作收入了我的书囊。遗憾的是至今没买到李泽厚的《美的历程》,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美学》。

研究美学,马恩原著应该是必读书。一时间,我对马恩著作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小说、散文,兴趣背后,必然要有书的支撑,于是又有了马恩原著和一批马克思主义美学、哲学的研究著作,充实到了我的书床。从此在穷学生的宿舍里有了“年年岁岁半床书”的美享。

由于求知的贪婪,我还移情鲁迅,陆续拥有了一些鲁迅小说、杂文的单行本和鲁迅研究专著,但由于经济基础薄弱,一直不敢奢望有一套《鲁迅全集》。1985年7月8日,去石家庄出差,转书店时售货员告诉我,这是最后一套《鲁迅全集》了,定价50元,若再版肯定要涨价。我知道这位售货员没有骗我,于是掏出几乎一个月的工资买下了这套书。之后又在1986年、1987年连续两年订阅了人大编印的报刊资料选汇《鲁迅研究》。

妻同我一样,也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对于“仕途经济”向来没有什么期许,而对我买书、读书,却支持有加,不但从不计较花钱多少,而且还振振有辞,人家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不抽烟、不嗜酒、不打麻将,就爱买几本书,咱再不支持,说得过去吗?在妻的怂恿下,我买书的兴趣更浓,买书的胆子更大了。

自参加工作以来,时常遇到去外地出差的机会,一般情况人们都带些当地的土特产回来,有的购工艺品,有的买食品,据说还有的买地图、拐杖、筷子等等,五花八门,而我则买书,有当地史志、风物介绍的书当然最好,如果没有乡土特色书,小说、散文也要带本回来。我的藏书,大部分扉页上都注明购书地点,有的兴之所至,还三言两语地写上购书的背景、理由、天气情况、购书前后的心情等等。

2004年9月调任文体局工作,作为政府文化部门的主官,面对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南宫文化,我觉得有责任、有义务,去研究、开发、宣传。经过仔细考察,我把南宫的文化形象概括为佛教文化、红色文化、南宫姓氏文化、京剧文化四大特征。沿着这样的脉络,又展开了新的淘书之旅。通过各种渠道,购买、讨要了一批有关冀南抗战史、冀南革命斗争史,中国历史以及佛教文化、姓氏考证方面的著作。读书之余,一有所获,便动手谋篇,几年来发表有关文章数十篇,在自得其乐的同时,也宣传了南宫。尽管现已调任老干部局,但痴心未改,仍乐此道,以期数年之后,能结集一本有关“南宫文化”或“南宫文史”的小册子。

我买书其实是很没条理的,纯属“逍遥游”式的任性而动,全凭兴趣,为用而买,为喜欢而买。尽管大学里选修过吴国宁老师的版本学、目录学,但由于至今没做过藏书家的梦,所以很少留心版本,所购之书,既无秘本精椠,更无珍本善本,甚至有些小说、散文集明知是盗版书,因为贪图便宜也买了来。读《穆斯林的葬礼》、《文化苦旅》边读边校勘纠错,也另有一番趣味。今年2月2日,我从石市桥东新华书店买了一套京华出版社的 “名家雅谈”丛书,其中《文化名家谈酒录》一册就错字甚多,因此又得到了一个为名家纠错的机会。

大学时一位同学给我讲,他父亲特别爱书,每本书都包上书皮,而且读书前必先洗手,书页上从不写画,因此所藏之书品相极好,全类新书。这样的读书、用书,事为形役,岂不太受约束?我则不同,因为把买书的目的定位在了用上,而非收藏,所以“用”起、“读”起书来往往就非常“狠”。从不为读书设定那么多繁琐的程序,但有一道程序是必须的,那就是准备一支笔,铅笔、钢笔、圆珠笔什么都行,随读在书上随画随写。如果遇到一个问题搞不清,我就随即现场办公,这时一本本书就都应令而到排在了书案上,找到一个问题折起一页或反扣下,有时一本书涉及几个问题,就撕些纸条当作隔页,看上去就更加零乱了,书所受的委屈可想而知。

让书受委屈,甚至受“虐待”,那是我的事,但却绝不愿别人这样,所以尤怕有人来借书。一是怕借去一如我那样虐待爱书,再则更怕借而不还。可能这是读书人的通病,据说毛泽东曾向黄炎培借书,约定借期一个月,没过两天黄便催还,搞的毛泽东很是不快。余秋雨先生则著文明表怯于向外借书的心迹,他说:“我也并不是一个吝啬的人,朋友间若有钱物的需要,我一向乐于倾囊。但对于书,我虽口头答应,心中却在嗫嚅。”为什么惜借,他说因为“这些书曾经参加了我的精神构建,失落了它们,我精神领域的一些角落就失去了参证”。余先生这样讲是否过于言重,我不清楚,因为不知道余先生所藏何书,每本书的作用。但通俗一点讲,循着鲁迅先生的观点生发开去,倒能得出更合理的解释。先生把读书分为两种,“一是职业的读书,一是嗜好的读书。”他讲嗜好的读书“那是出于自愿,全不勉强,离开了利害关系。”“如爱打牌一样,天天打、夜夜打,连续的去打,有时被公安局捉去了,放出来之后还是打。”试想麻将牌不一定张张都有用,但少一张便不能玩。书对于嗜好读书者岂不就是他们手中的牌,不一定册册都有用,但若少一册,不免就有破坏“玩兴”之虞。我想这才是惜书不愿借人的真实心境吧,起码我是这样想的。

                        (《邢台日报》2009年4月18日)

(图片来自网络)

你可能感兴趣的:(笨笔拙思——书巢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