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彭淑萍想为女儿打造一个良好的学习大环境。她想法有限，沿用的是在村里的那老一套。
她办完事回到家，李怡想知道她干啥去了，打听半晌，彭淑萍就是不说。
但第二天一到学校，真相大白了。
班主任是个女的，和她六年级的老师同姓，也姓姜，人长得敦敦实实的，说话也实在，就是有时候不会拐弯。
李怡看到班主任在前门处正和人说话，脚步一转，打算从后门进教室。姜老师却叫住她。
等她走到近前，姜老师一指讲桌腿下两个袋子，说：“李怡，那两袋东西你放学后记着拿回去。给你妈说，老师用不着这些东西，家里都有呢。一定告诉她，就是不送东西，该尽心尽力的老师也会尽心尽力。好了，你进去吧。一定把话带到啊！”
李怡不太明白。姜老师已经又和别人说起话来。她只好走到讲桌边，蹲下扒拉那俩袋子。袋子各裹了三层，最里一层打开，一袋是面粉，一袋是包谷糁。她的脸欻一下烧起来。
耳边传来门口两个老师的说话声，一个问：“那是啥呀？”
姜老师的声音答：“唉！这些学生家长也挺有意思的，把礼都送我妈家去了，难为她竟然能打听到我妈家地址。”
那人说：“那你也真是的，人家既送了你就好好收着呗，何必拿到这儿让娃下不来台。”
姜老师答：“哪是我想拿到这儿呀。还不是我妈。你知道我妈那人，一辈子谨小慎微，昨儿晚上李怡她妈送过去时她不在家，我爸接的，今儿一早我妈就送学校门口来让我一定尽早退回去。我能咋办呀？放办公室？人多眼杂，不定传出啥闲话；放门卫室，你都甭提刚我跟我妈在门口说话时，老于头看我俩那眼神；只能带教室来。”
“我刚往讲台底下一放，想着放学让李怡带回去，可现在这娃们学习不行，这些事鬼精鬼精的，马上底下就嘀咕开了，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就好像我已经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一样！这样也好，我就当他们面把话说开，等于杀鸡儆猴了。也彻底绝了其他家长想寻情钻眼的心，算给以后省事了！”
“哎，你呀！”
02
李怡千算万算没算到母亲竟背着自己做了这种事。
整个早上，她无心听课，不敢抬头。课间朋友叫她出去活动，她也不去，上厕所都是低着头匆匆去匆匆回。她总觉得大家都在看她，都在议论她。
姜老师怕东西放她座位下占地方，便说继续放讲桌底下。可她没料到，每个来上课的老师看到都要问一句：“这是啥？谁的？”
而每一次这样的问答，对李怡来说，不啻于当众凌迟。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事情从她们班，像长了翅膀似的，迅速传到其他班。从学生之间，传到老师之间，也传进王主任的耳朵。
王主任一听就心中暗叫“不好”，借课间巡视时，进教室从讲桌底下把两个袋子拿走了，也没说让李怡放学后找他取。
姜老师听说了，担心主任多想，急匆匆又去给主任解释，说她真没其他意思。主任挥挥手，示意知道了，还表扬她做得对，就是不能助长这种不良作风。
中午放学，王主任没像往常一样在职工灶吃饭，而是把两个袋子绑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路疾驰，赶到彭淑萍的饭馆。
03
王主任把袋子重重往彭淑萍跟前一墩，彭淑萍的脸就变了。
王主任非常生气，“不是给你说了不要自作聪明自作主张吗？你到底咋回事？你自己看吧，人家把东西还回来了，还是直接还教室去的，你说你娃是个啥心情？你就等着晚上她朝你撒气吧！”
彭淑萍大气不敢吭一声。呆呆对着袋子发呆。这招原来在村里可是无往而不胜的，昨天她送完东西回去的路上心里还说，看来哪儿都一样，还窃喜做对了事。
“这、这，那、那她家人咋这样呢？昨儿明明没说啥呀？”她埋怨上姜老师的爸了。
“你送礼都不打听清楚正主的喜好，连正主在不在家都不知道！姜老师不跟她父母住，她妈那人胆小怕事绝不会接，是不是他爸接的？”
彭淑萍支吾，是。老头还满热情的，听她说是学生家长，娃又是他女子的得意门生，把她让进去拉拉杂杂说了好一阵子。
正是饭点，店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一向笑脸迎人的女老板此刻竟然愁容满面，跟前还站了个男人，大家不由都好奇地朝他俩这边张望。
安海走进门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他不知道咋回事，只看到彭淑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背对自己站着的那个男人好像还在喋喋不休地训斥她。安海没有犹豫，直接走过去问：“咋了？啥事？”
他把王主任当闹事的了。
王主任一转身，安海才认出来。他俩认识。王主任冲安海淡淡点个头，冷着脸给彭淑萍最后说了一句：“你最好提前想好，看她回来你咋解释。我估计她今儿情绪很不好，你把我电话留上，有啥事不要一个人硬扛，马上给我打电话。”
彭淑萍“嗯嗯”点头，忙拿纸笔记下，默念几遍，确定背过了，把纸条折起小心地放进口袋。抬头担心地问王主任：“王哥，您说……她不会咋吧？”
“这会害怕了，早干啥去了？我千丁咛万嘱咐，你只当耳旁风，你记住，这不是农村，一中也不是你村小学，你就是想送礼，也要与时俱进呢！不听人劝，弄巧成拙，现在有啥办法，只能等，等你女子回来，见招拆招。”
“那、那王哥，拜托您在学校……能不能稍微……劝劝她。”
“我想想吧。”
04
彭淑萍知道自己这回弄下大乱子了。
上回在学校出丑，李怡就闹成那样；这回的事，比上回还严重，还丢人，她那脾气——唉！
姜老师她爸也真是的！她妈那人……唉！也叫人没法说！谁能想到呢？竟然还有都收了礼二天又退回来的？她还是头回见。
彭淑萍在这儿愁啊愁，安海连问三遍“咋了？出啥事了？”她都没听见。给客人找钱，把十块当一块差点找出去，安海眼疾手快给换了。
彭淑萍这样子，让安海心里很不舒服。更让他不舒服的还有那个王主任。彭淑萍可能不知道，可是他门清得很。
王主任他妈在外面宣扬的是他那能力出众的名牌大学毕业的儿媳妇受领导赏识被公派出国学习去了，可安海得到的确切消息是，王主任的媳妇，出国是出国了，但不打算回来了。而且，据说，两口子年初已经离婚了。怕老人受不了，一直瞒着她。
彭淑萍巴结王主任一家，虽然是为女子上学的事，但你咋知道，她没有其他意思呢？她老公原来就是老师，说不定她就好这口。即便她不知道人家离婚了，她没那意思，可王家人呢？
安海想到刚刚王主任对彭淑萍说话的样子，还有彭淑萍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一阵一阵往胸口涌。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他能帮的事，说不定自己也帮得上忙。
于是他敲敲桌子，又问啥事？装作不在意地提了一句：“我那小子也在一中上学呢，也是初一，你说说啥事，我看他能不能帮帮忙。”
05
彭淑萍听见这话眼睛一亮，把柜台交给伙计，拉着安海走到一旁，小声说了原委。她急得不行，安海却觉得这不算啥事。
“哎哟，你根本不知道我女子的脾气，她现在又是叛逆期。我是真没想到啊，那班主任的父母能这样办事。现在她在学校丢了这么大的人，你说，她回来还不狠狠发脾气。”
按安海意思，碎娃敢给父母发脾气，那是挨打挨得少了！
“唉算了算了，跟你说不清，这样，你儿子在哪个班，你帮忙问问他认不认识李怡，能不能和她搭上话，她这会看见我肯定生气，也就同学的话还能听进去。你儿子要是认识，或者认识跟她关系好的朋友们，趁她回家前先帮我劝一劝。”
彭淑萍是病急乱投医，急得都忘了男女生要避嫌，以及不在一个班一时半会哪能找上门去顺利搭话这个事实了。
06
心里有事，这一天，彭淑萍又提前打佯。她忐忑不安地回到出租房，李怡还没回来。
彭淑萍想到李怡是在学校吃饭，得上完晚自习才回来。她在家坐不住，拿块抹布这儿擦擦那儿抹抹，不停看时间。好不容易快放学了，她切了一盘水果用锅盖盖好，看看房里没啥不妥，带着狼牙，往一中门口走。
铃一响，涌出来一堆堆的学生。彭淑萍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在人堆里找。一波学生走了，又一波走了，直到最后门卫要关大门了，还没看见李怡的影儿。
“哎师傅，先别关门，娃还没出来完呢。”
门卫老头继续上锁，嘴里嘟囔着：“人都走光了，你看教学楼哪还有灯，赶紧回吧，准是你眼花错过了。”
彭淑萍不信，如果李怡出来了，她错过了，狼牙不会错过呀！
她巴着门，又等了十来分钟。
里面果然没再出来一个人。
她心急如焚。
她担心，李怡不会在她来之前就离校了吧？又一想，不对呀，一中管得严，晚自习少学生老师会想办法联系家长的。可又又一想，万一，李怡心情不好，请假早退了呢？
思来想去，没个章程，恨不能冲进学校到教室亲自看个究竟。
“快回吧，都这时候了，没人了。回去看看，说不定娃都到家了。”门卫劝她。
彭淑萍想回去看，可看看脚边的狼牙，又觉得不会错过。以前狼牙接过李怡，从没错过过。这样一想，提前早退的想法在她心里越来越清晰。
望望那排黑黢黢的悄无声息的教学楼，她咬咬牙，向门卫老头借电话。
“喂，王主任吗？我是彭淑萍。对对，我没见到娃呀。不是，我现在就在学校门口，我一直在这等，我提前二十分钟来的。就没看见她出来。对，我确信没看见，我带着狼牙呢，我错过了它也能闻出来的。”
她说着说着开始结巴，一种莫名的恐慌从心底往全身蔓延。“王主任，你看，这可咋办呀？”
王主任正在和老师们开会，听了彭淑萍的话，马上把姜老师叫出来问情况。
姜老师说，她后来也思量了，今儿那事的确是她做得不妥当，当时被她妈一说，脑子一冲动，没考虑到娃们的心情。不过她晚自习前已经跟李怡道歉了。
“那李怡呢？她当时咋说的？”
姜老师说：“她没说啥，表情很平静，还替她妈给我道歉了。不过——”
王主任拧眉。
“不过，她最后一节晚自习没上，说身体不舒服，我想孩子可能有情绪，就让写了请假条先回去了。不过——”这姜老师也真是的，关键时候，吞吞吐吐，挤牙膏一样，一点不体会此刻对方的心情。
“又咋了？”王主任略不耐烦。
姜老师看他一眼，“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回去的，我让她好朋友送她回去的。我也能想到啊，女娃家，路上怕不安全。”
王主任懒得说她了，你能想到女娃家路上不安全，就想不到俩女娃路上也可能不安全。
“主任，咋了？是出啥事了？”姜老师终于后知后觉地问。
“李怡她妈来了，说李怡没回去。”
“啊？不会吧？那她能去哪儿？”姜老师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