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毛姆传)的片段摘录


1955年,一家报纸正在采访时年八十一岁的萨默塞特·毛姆,问他喜不喜欢别人为他作传。不,他不喜欢。在他看来,这是一种无意义的做法。他不屑一顾地说:“现代作家的生活本身都是无趣的,我自己的生活必然是乏味的……[而]我不喜欢跟乏味搭上关系。”事实上,他根本不必有这种顾虑。就像采访里的这句话一样,不真诚或许是有一点;乏味可完全没有。萨默塞特·毛姆活了九十多岁,他在漫长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享誉全球的大作家,那些出色的短篇和长篇小说在世界各地受人推崇,其中最有名的长篇《人生的枷锁》早已成为二十世纪读者最多的文学作品之一。他的书被翻译成了世界上几乎每一种已知的语言,销量数以亿计,为他带来了盛名与巨大的财富。在将近四十年的时间里,毛姆在他位于法国南部的豪华别墅里被摄影、录像和书写,对于这位传奇人物,公众似乎已经了如指掌。然而,从少年时代起,毛姆总有另一些涉及个人生活及其事业的隐私秘事,是他不愿对外透露的。毛姆确实过着多重的隐秘生活:在同性恋是违法行为的年代,他是一名同性恋;在两次世界大战中,他都曾为英国情报机关效力,有时要冒很大的人身风险;作为一名小说家,他的许多私人时间是在想象的世界里度过的,对他来说,那里的人物往往比外部世界中的男男女女还要真切。儿时患上的口吃更加让他疏离、痛苦而敏感。口吃也给他的生活造成了妨碍,成年后,他习惯身边带个擅长交际、性格开朗的小伙子(通常是他的情人,与人交往时居间往来,先期接洽,他自己则可以待在幕后)。然而,尽管有种种复杂的防御机制,毛姆的内心仍然非常脆弱;他脾气冲,不好相处,既能表现得富于仁慈和魅力,也可以残酷无情。纵然取得了无数世俗成功,他从没有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一段不幸的婚姻毁掉了他多年的生活,而他的一生挚爱始终没有回应他的感情。

钱能让他的艺术创作保持独立,不必受杂务纷扰,想去哪里旅行就去哪里,想何时去就何时去,还能让他过上自己选择的奢华生活;更重要的是,对一名自幼便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经济保障是至关重要的替代品。毛姆的作品、信件和谈话中经常涉及钱的问题,由此可见他对这个主题的兴趣。“跟威利共进晚餐后,”作家贝弗利·尼克尔斯说,“你有时会觉得他跟个股票经纪人似的。

在位于波特兰坊的圣赫利尔夫人家中,毛姆唯一一次遇到了伊迪丝·华顿和托马斯·哈代这两位文学巨擘。那是一次为华顿夫人举办的冷餐会,毛姆被带到楼上见她。她盛装华服,盛气凌人,给毛姆上了二十分钟言辞精致的大课,都是文雅的主题。毛姆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来,最后蹦出一个关于惊悚小说家埃德加·华莱士的问题。华顿夫人一脸嫌恶地看着他。

王尔德曾宣称:“任何人都无权谴责另一个人的作为,每个人都应该走自己的路,去他选择的任何地方,按照他选择的方式生活。”毛姆强烈地认同这句话,在作品中反复回到这个主题,尽管他在生活中不能完全遵循它。王尔德同性恋倾向的曝光,以及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声名狼藉这些可怕的后果都给毛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自己和王尔德处境的相似之处。王尔德的悲剧令他困扰,王尔德的为人令他着迷,王尔德的社交和文学圈子也对他富有吸引力。丽兹酒店的晚宴有许多王尔德圈子里的人在场,其中有几位后来成了毛姆的重要友人。

一人四剧在西区同时演出的奇景就这样发生了。除了《探险家》不太理想外(只演出了48 场),其他三部的场次都相当多:《弗雷德里克夫人》422 场,《杰克· 斯特洛》321 场,《朵特夫人》272场。回想起这段时光,毛姆颇为得意:“那真是意料之外的巨大成功。”他的名字和剧名—人称“毛姆四剧”—无处不在。沃尔特·佩恩翻阅体育报纸时竟然看到有两匹叫作“弗雷德里克夫人”和“朵特夫人”的赛马。毛姆说“当时联系我拍摄和访谈的人很多,名流纷纷来跟我结交”,还说“我快乐得不得了”。……马克斯·比尔博姆更是在《星期六评论》中将萨默塞特·毛姆奉为“年度人物……他的名字家喻户晓,甚至包括那些将戏剧视为不洁的家庭中”。马克斯还大胆设想:既然有了四部,为什么不能有第五部呢?他的原话是:“五剧同演!太震撼了!……然而,剧院那么多,五家又算得了什么呢?为何就不能全伦敦每一家剧院都演毛姆呢?”

当时还有一位英国作家在墨西哥,他的反应与毛姆截然不同。墨西哥的土地与人民都给D. H. 劳伦斯带来了强劲的灵感。不久前,他与妻子弗里达来到墨西哥城,随行者还有夫妇俩的一位朋友,沙捞越拉者夫人西尔维娅·布莱特的姐姐,画家多萝西·布莱特。劳伦斯之前没见过毛姆,但听说他也在城里,便从自己住的小旅馆给他发了一封客气的信。“亲爱的萨默塞特·毛姆,”他写道,“你我同为英国文人,若是如两艘航船在夜里交错,中间隔着宽阔的海水,那实在是不应该。可否赏光鄙处,共进午餐?若有意愿,电话书信皆可。”毛姆发了一封拒绝的电报,说自己正要前往库埃纳瓦卡写作。劳伦斯是出了名的脸皮薄,收到信以后颇感不悦,感觉自己受到了怠慢。“瞎了眼的,让他的书见鬼去吧……”四天后,也就是10 月25 日,劳伦斯给朋友忿忿不平地写道,“一个心胸狭隘、结结巴巴的‘艺术家’……没跟他见面不算什么损失:酸溜溜的,神经兮兮的,生怕圣诞节之前赶不出一部墨西哥主题的巨著似的”;他又怀着嫉妒说道:“好像他写不出来似的!”11月,毛姆去尤卡坦之前回墨西哥城小住几日,总算与劳伦斯见了面。

“有一阵子,[西莉]把家当成了商品展厅,顾客来了,看见合适的物件,急不可待地就搬走了,”她回忆道,“说句实话,[毛姆]生活在这样变动不居的环境里还能彬彬有礼,我真是吃了一惊!”但是,西莉有一次做过火了。那天快吃晚饭了,毛姆下楼来,“他发现书房里的宝贝书桌没影了,纸和手稿都摊在另一张桌子上……西莉高兴地说:‘亲爱的,明天新书桌就来了,可好了!’我差点都以为他要把她打倒在地了,但他只是紧绷着脸说了句,‘知道了’,然后就关上了门。’”那张被处理的书桌已经陪伴了毛姆二十多年,是他搬进切斯菲尔德街的时候买的。它是毛姆的好搭档,是毛姆写作生活的一部分。在他看来,变卖书桌是一桩令人愤慨到无以复加的暴行。“他看上去平静地接受了,”凯瑟琳·纳斯比特说,“但我感觉到他心里有一团怒火,只是被冷冷地压住了。”他后来说道,他最终决定结束这段婚姻就是因为书桌被卖掉。他对此一直愤懑难平,直到1930年在小说《寻欢作乐》中以刻薄的方式发泄了出来。

毛姆初识温斯顿·丘吉尔就是在斯托克伯吉斯,丘吉尔当时是阿斯奎斯政府的一名大臣,刚刚迎娶了多萝西·阿尔修森的表妹克莱门蒂娜·霍齐尔。毛姆和丘吉尔经常下午结伴去附近的高尔夫球场打球,然后回府享用丰盛的下午茶,接着是华丽的正式晚宴。一天夜里,女士已经就寝,男人们则换上便服,一边抽着雪茄,喝着白兰地,一边交谈。青年丘吉尔自信满怀,滔滔不绝,但毛姆却觉得他满嘴废话,便插了一句嘴,让丘吉尔惊愕不已。毛姆的诙谐之语富有杀伤力,一下子就让丘吉尔哑巴了,众人哄堂大笑。到了第二天早晨,丘吉尔却主动来找毛姆,当时毛姆正在平静地阅读周日的报纸。“我想跟你立一个约定,”他说,“如果你承诺不嘲笑我的话,我也保证不会嘲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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