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逻往事

那段经历我要是不说,它会一直尘封于岁月的长河中,无人知晓,直至知道它的人都离开了,那它就真的湮没了。但是,如果不说,我心里总有一种愧疚感,我身为他的朋友,还是能写点儿东西的人,我要不说出来岂不是太没有良心了?其实,每段故事之所以能流传下来,是有了会讲故事的人和把它写成文字的人,还有这段故事它有它的可读性,既不是平凡的流水,也不是不厌其烦的蝉音。

那是个开学季,湖北大学刚开学,正是军训的时候。在阳逻。

那一天是九月十四号。他一眼就看上了军训方阵里的她的时候。

也不知怎么的,我们就认识了。那天是在教学楼下,晚上,我随着我们寝室的人去转悠我们的大学校园。说是大学,更不如说是高中,地盘很小,而且封闭,外出要签请假条,里面只有五栋大楼,号称“五栋大楼撑起来的大学”。确实如此,不过这只是大一学生生活学习的地方,对于那两三千人来说,也是足够了。学校里面栽种着各色的花草树木,绿油油的草坪和五颜六色的花园也是很养人眼,还有就是空气足够清新了,抬头能看见蔚蓝的天空和漂浮着的白云,时不时的会看见轰隆隆掠过天际的飞机,时大时小,他们在蔚蓝的天空中划过,像大鱼在大海里游一样,自由独往,只余身后长长的尾巴。早晨起来会听见鸟叫声,唧唧啾啾,叽叽喳喳,它们总有唱不完的欢乐。在大学一角是足球场,围着足球场跑道的最内测跑,一圈是二百八十米,沿着最外侧跑,一圈是三百三四十米。跑道是沙土的,遇到干旱天气跑步会起沙尘,雨天又会泥泞,只是轻微的。足球场旁边是一处田园,里面中的一种粉色的小花,有同学说是合欢花,我不知道,只知道那一大片看起来随风摇摆,粉嫩非凡,看着不丑,心情不坏。

那天晚上我们转到教学楼下准备返回寝室,遇到他了。他是一米八的个子,魁梧有力,身着黑色篮球坎肩和蓝色的大裤衩子。寸头,头发很短,约莫着是半厘米长吧。他坐在台阶上看着夜色,也不知道是在看着什么,那么津津有味。我们当初是不认识,虽然都是一个专业的,历史班。也不知是谁先搭上话了,就那么攀谈起来了。他一口大茬子味儿,是东北人了,听着他说话,感觉很独特,一张口确实东北味儿很浓,说话听起来不顺,但是很溜,东北方言甩的呱呱的,我就光听着,嗯哈的应和着。相跟着回到了寝室,他和我们不一个寝室,我们是110号,他是106号。

哦,他叫秦戈,辽宁鞍山人。

十多月了,军训也结束了,我们开始上课了。我们都是一个班级,历史班。课上经常五个人坐在一排,熟悉了,便习惯了。课余时候,他没事就往我们寝室跑,或许是我们寝室人比较不正经,喜欢闹腾吧。我们寝室四人,我,老王,老谭,狗子哥。各有特长,各有所好,都不正经,喜欢胡闹。来我们寝室的时候,就各种聊天吃喝,运动健身,打太极武术,玩吉他吹箫,都干。跟我们聊天之余,他总是时不时的就提起一个女生的名字——唐璎。总是问道;

“哎,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女孩儿,长的很漂亮?”

我们都说没有,吐槽着班里没有特别亮眼的姑娘。

“就那个个子高高的,马尾的,苗条的……”

再问哪一个。

“就那个从我这边数,第二排的,左数第三个女生,贼好看。”

“那个女孩儿你没看到她很硬气吗?很多军训姿势男生都做不了几秒,她一个女生撑到最后……”

我们“哦!”的一声各发议论,随后都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

如此这样他几乎每次来都提起。

那还是军训期间,我们七十多号人分成好几个方阵,我们历史班的大部分在一个方阵里面,那好像是九连八排吧,教官叫汤迪,中等身高,不很帅,但看着有味儿。那时太阳很热,我们大部分时间在那一片水泥地上站军姿,学踏步什么的,由于他比较高大,什么姿势都学的很快,就得到教官的欣赏,做了一个小领队的。他得以回过头来指挥他的队伍,也抓住任何机会看着八点钟方向,那是她的方向。

或许,她在他眼里该是一位散落人间的天使,清瘦修长,黑发飘飘,眼睛大而有神,似乎藏着星辰大海。这是我想的,应该是吧。当然,我们各有各的看法,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公主,她也许在别人眼中是毫不起眼的灰姑娘,但在自己的心里,她早已高高在上,心之所向。

后来,他过来我们寝室就给我们说起她的名字来,每次都说。我们鼓励他去追她,可他总说他不敢。他怕拒绝,所以说的很少。就算平时和她见个面都是表面上若无其事的说声“啊哈哈,早上好”,其实内心掀起怎样的波澜,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每一个不善言语的人往往内心里暗流汹涌,遇到了他想去的江河湖海,便不顾一切,奋力奔流,哪怕精卫填不了广阔无垠的大海,哪怕夸父追不上逐渐西沉的太阳。他不在乎,邂逅过就好,不求拥有,只望无悔。这样的人,在这种朝三暮四的年纪,在红杏出墙的人间,不多了。

十月多吧,慢慢的熟了以后,他平时早点儿去教室,有时候中午也不回寝室午休,直接睡在教室桌子上,只是为了给她占个座。得到她的回眸一笑和一声“谢谢”,他能开心好半天。

不知是什么时候,他见我们提到她时,换了一种话语“啊,唐璎的声音真好听啊!”而且他跟着狗子哥学起了摄影,自己想法儿买了一个相机。至于为什么,我们不太清楚。

后来,他每次上课都带着一本书,什么书,我忘了。只是记得里面夹着一张照片,那是她的身影。身着汉服,束着头发,笑拈一朵花,在黄色的落叶背景下,她笑得格外灿烂,就连素未谋面的人见了也会惊叹。每次课堂无聊了,他就翻出来看看,看着看着就笑了。有时候午睡枕着书睡都会笑出一连串的口水来。我们假装去夺,他用粗壮有力的胳膊拦着,别人是搆不着的。

百团大战以后,她加入了国学社,他也毫不犹豫的加入了国学社。他还在国学社里面做了个部长之类的,每次活动都去,表现的很卖力。其实国学社活动挺多的,每到大场合总会有国学社的身影,一群身着汉服的姑娘,裙裾翩翩,款款起舞,古风古韵,唯美动人。她们在最美好的年纪,穿上最繁华绮丽的汉服,呈现出一场盛世庆典。这时候,他会端着相机,到处拍照,主要拍谁,我相信你们比我都清楚。

有时候,他也要上台表演,他就嘱咐我端着相机拍,主要拍她,拍多少张都愿意,我也只笑笑,照着做了。他那粗壮的胳膊轮下来,砖头都要碎了。其实他不会,个头挺大,平时倒像个小孩子一样,该说就说,该骂就骂,从不扭捏,直率认真。只是对于她,他忸怩的不像样子,见着了多说几句都脸红着,舌头打结。还记得军训拉歌时候的口号:

七排的,来一个,来一个,七排的。

要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

像什么,像绵羊。像什么,大姑娘!

123,来一个。

12345,我们等的好辛苦。

1234567,我们等的好着急。

123456789,你们到底有没有?

……

那时候他是小领队的,在面对对面的连队的拉歌时,他带头喊口号,喊得比谁都热烈,憋得脸红脖子粗的,依然不依不饶的,像一头牛,哞声震天彻地。

现在面对她,怂了,怂的不成样子,完全不是想象中的东北人的模样。

我们劝他去追求啊,那次他说她说还不想谈恋爱。起码大学里面是暂时不谈的。这不就等于说拒绝了嘛。那天晚上,他到我们寝室掂着一袋子酒,让我们陪他喝。我们安慰了很大一会,让他喝完回去睡觉了。至于他回去了有没有再喝,有没有睡下我不知道。明早起来去他寝室时看见他眼睛肿了老高,那本书还在桌子上撑着,上面的几页皱巴巴的,好像是沾了水似的。我走近想去看看,他蹭的一下跳下来,把书合上,放起来,一同上课去了。仅此而已。

很快就期末考试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来我们寝室,还是不顾一切的说起她。每逢我们说起一个类似的话题时,他总不忘提起,其中我记得最深刻的话是“以后我要是娶了唐璎的话,我不会让她受一点儿罪,我不让她做饭,刷碗,洗衣服,我——自己来……”我们哄笑了一场,继续聊天了。

寒风吹过,树上的落叶纷纷的落了,也时常伴随着阴雨,还有呼啸的风声,使得校园里面很冷。

寒假放了,我们依次回家,回到分别半年的家乡。后来在QQ上才知道,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枝江。枝江是她的家乡,一个风景优美的小城。他说他放假后两天去了枝江市内,并约她出来了,两个人沿着小路走了走,说了些话他才回家,他说那天的她很美,当然是对我们说的,也只有枝江能养出这么漂亮的女孩儿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家的,家在鞍山,之前他好像没有买上票就去了枝江了吧。这是我们回家后好几天他才说的。

过年回来,依旧是那些人,依旧是那些事。

不知是什么时候我们开始做早操了,他是体育委员,来负责每周几次的早操。他干的格外起劲儿,每天早晨都是定好闹钟,然后一个寝室一个寝室的喊,尽量保证早到率。他在前面带操,我们在后面做着。他每次都专挑一个点儿出来,后来我们知道了。那也是她出来的时候,然后他就能和她打招呼“啊哈哈,早上好!”制造一场精心策划的偶遇,两人相识一笑,便去做操场地了。后来,学生起不来了,到场率越来越低,他还在坚持着。直到最后面对着大家发了一通慷慨激昂的陈词,大家被说的低下头来。

空余时间,他还是和我们说她,不过改了以前的话语了。他那时说“我也不求唐璎能喜欢我,我只要每天看她一眼,听她说说话,和她打声招呼就OK了……”我们也是杂七杂八的应和着,说什么的都有。

那大概是五月多吧,征兵通知下来了。我和他都商量着要去当兵,他报名了,我出了点儿问题,没有报成,这事儿就作罢了。

还记得那是哪一天来着,好像是圣诞节前几天吧,他经常拿着一种彩色小纸条来我们寝室折叠,折成千纸鹤的模样。他那么粗大的手指,干起细活来确实有些吃力,但是,即使手指出汗,腻歪了,也还是边说边折,折好一个就用小细绳串起来。几天过去都串了好多了,我们看了都惊讶不已。折了多少个千纸鹤,不知道,我们没数过。好像是九十九个,他后来说过的。圣诞节那天送给了她,她一声谢谢,回眸一笑,使他开心了老些天,像个小孩子一样。

六月多,转专业开始了,各种面试,笔试,都如火如荼的展开着。她没有转,他也没有转,我转了,很多人都转了出去。

还记得,放寒假前他不知是什么原因写了一首小诗,其中每一个字摘自我们班同学的名字,其中,有她的名字。这次,将要转成专业的我,即要离去,想着为班里留下点儿什么,就仿照他的做法,为班里同学每人写成一句诗,总共七十二个人,我写了八十一句。关于唐璎那句我留给他,但他先让我写,我便写了一句诗给他看了,他骂我“剑哥你他妈你这编的是顺口溜吧?还枝江美酒枝江花,枝江美人枝江她!……”我一般都是先写个丑的给想要看的人看逗他们玩的。我让他写,他回去想了半天,给我“一眼便误倾城色,大唐才见佩璎珞。”我看行。我想给他弄个署名,说明这句诗是他创作的,他不让。死活不让。

后来,又放了暑假,我们各自奔波自己的前途了。该回家的回家,该实习的实习,该打工的打工。他暑假去了新疆旅游,又回到武汉,还去了宜昌玩了几天。其他不知道了。

再升大二,我们从偏远的阳逻搬到了本部。我们知道他当兵通过了,他要离开我们去当两年的兵了。我们希望时间过的慢一点,慢到能听见流水的声响,慢到能听到风的声音,好让离别的日子不如期而至。然而,叶子随风吹,哪管人是非?流水依旧流,哪管人是愁?

很快,他当兵的日子来了。那天的前一个晚上,他叫来几个耍的不赖的同学,聚在同学酒楼,大吃大喝。也叫我去,我当时转了专业,那天晚上正好三节外国文学史,老师也不上传PPT,只能笔记。我收到消息,就一收书本,索性背着书包出去了,直奔酒楼,那管它什么索福克勒斯,埃斯库罗斯的。我们吃的不多,喝的不少。酒楼上,我们谈天说地,他还提她。说“希望我们照看好她,希望她这两年内不找男朋友之类的。”我们吃喝罢,搀扶着出来,看见天上的那轮明月格外明亮,却不耀眼,只是在灰沉沉的天空中,没有星星陪伴,显得有些孤独。那天晚上,我们在回三期的路上,走的很慢很慢,聊着没羞没臊的话,看着路边的灯,幽幽暗暗,由远及近,一排的影子也由长到短,又由短到长。微风吹过,有些清凉,也吹的眼睛轻微的疼。

第二天,他去参加最后一个活动,历史文化学院学生会的大合照。因为有她,所以他去了,当然他也是可以不去的,都是要走的人了。那时他只看了她一眼,他就走了,并没有说什么,然后踏上了前往军营的列车。他的背影高大而健阔,平时大步流星的,这时却挪的很慢,手臂摆的有些不自然。依然是那个寸头大少年,黑色篮球服,蓝色大裤衩。渐渐的,他的背影缩成了一个点,终于不见了。此时有谁还在驻足凝望,我不知道,我并不在现场。

这一天,恰好,也是九月十四号。

后来,在军营里,短暂的可以使用手机的空当,我知道了他的另一些事情。

大一末的暑假他又去了枝江,只不过没有见她,只是去枝江到处走走转转。还偷偷跳墙跳进枝江中学里面,被划破了衣服,划出了血之类的。他之前买了一套衬衫,想着穿着去见她,但就是怕自己不够成熟,撑不出气场,在曾经走过的那条小道上来回踱步,左右徘徊,终究还是没有去见到她便走了。

其实他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性格外向的很,见到能说得来的人就能胡扯半天,而且,东北方言甩的一个接一个的,说的对面接不上话。或许只是对男生吧,对女生就收敛了不少,对她更是怂到了骨子里,从云端直接跌入到了尘埃中。

那本夹着她的照片的书,其实是一个本子,里面写满了他想对她说的话,我没有看过,他不给我看。只是记得好像他每次上课都带着这个本子,时不时的写一写,我还以为里面是课堂笔记呢。

后来,我问他,最想对她说的话是什么。就像《楚门的世界》里楚门常说的“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当然在这里是想证明这句话的经常性。就像《追风筝的人》里的哈桑对阿米尔常常念叨着的“为你,千千万万遍”。每一种作品里面总有一句话是主人公经常叨叨的,张口不离。他说:

“如果能每天早上都对她说一声‘啊哈哈,早上好’,然后她很真诚的笑笑,即使不说话也够了。”

现在是大二的三月多了,他也该在湖南某部队生活了大半年了,部队很苦,制度严格,每周发一次限时的手机,我是知道的。每当他拿到手机以后,就开始各种翻动态,来我们110寝室群聊天,还是会说起她,这是亘古不变的。

很奇怪,当事情发生的时候,身在其中的我们并没有感受到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主人公,反而我们觉得很平常,以自己该有的姿态来对待它,或许,这就是生活吧。而当时间的流逝拉长了回忆的距离,我们回头再看,才发现,过去的事居然成了供以后谈资的故事,不管是过去了千年,一年,抑或刚刚的一瞬。而自己就是剧中不折不扣的主人公。我们或许会埋怨故事中的自己窝囊,会抱怨那个主人公对一些人一些事太怂,会感慨过去的自己如此优秀与否,但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便不再来了。但我们还有补救的机会,如果你还在不忘初心的坚持着,那么,对你来说,故事还没有终结,它还在继续!你还是剧中的主人公,你依然可以身骑白马战四方,飒踏流星悦娇娘!

这么说的话,这个故事还在继续。加油,东北大兄弟!


你可能感兴趣的:(阳逻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