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孤的人

(一)女儿出世

青岛是个靠海的美丽城市。这里的崂山道士有穿墙的本领,当地的妇孺老幼大都深信不疑。党剑国从小在福利村长大,因为是孤儿,福利村的孩子都姓党,感谢国家的抚养。

党剑国读完中学后,村长开拖拉机,接些送货的农活,他跟着村长做些打杂的活。慢慢地,他也学会开拖拉机。后来,他和工地上的师傅们混熟了,也摸清进货的门道。

党剑国和村里的铁哥们一起做起水泥运输的生意。两年后他把挣到钱去买了一辆货车,开始跑短途送货的生意。另外他在村上承包了十几亩地,都种上果树。

村长的女儿董小梅和他同龄,两人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党剑国二十二岁那年和董小梅结婚了。结婚一年后他们的女儿党爱莲出生了。

女儿自打会走路起,一听到门外有汽车呜呜声,不管正在玩什么都会放下,跑到门口看是不是爸爸回来。粉嫩的小脸,咯咯的笑声,飞跑过来的小身影,党剑国总会在门口蹲下来张开有力的胳臂抱住女儿,举过头顶,开心地和女儿一起笑。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幕会成为他今后日日夜夜的回忆。

(二)女儿失踪

幸福的生活来得快,去得也快。党剑国二十五岁那年,九月份的一天,他回家后,发现家门口围着很多人。他扒开人群看发生的事。一问心沉到湖底,原来是女儿不见了!

党剑国急忙拉着围观的村里邻居,肯求着:“大家帮帮忙,帮我找找女儿,我给钱,我给钱。”

村长带领全村的人去找外孙女,方圆百里,寻找了三天都没有找到。村口有汽车站,每天有几班车到镇上的。这期间如果有人抱着党爱莲上车去镇上,就很难知道去向。

党剑国夫妇去派出所报案,到电视台上新闻热线节目,播放悬赏寻亲的通知,在报纸上刊登寻人启事。给身边人每天发放寻找费……能想的办法党剑国都去做,但半年过去了,党剑国几乎倾家荡产了也没有一点线索。

女儿好像凭空消失了。党剑国心如刀绞,妻子董小梅很自责,怪自己没有带好女儿,她每天以泪洗面。三十岁不到的夫妻俩半年之内苍老了十年。

党剑国自己是孤儿,他心里从小就渴望和羡慕有父母的孩子。他想女儿如果在某一个地方,她一定也像他小时候一样,盼望着早日回到父母身边。

青岛福利村所属派出所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进行顺藤摸瓜式地排查,最后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三)追踪女儿下落

从女儿失踪的第二年春天后,党剑国夫妇下定决心,此生就算追到天边,也要把女儿找到。

因寻女欠债,家里货车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村里人每家都凑些钱送过来,党剑国夫妇用这些钱买了摩托车,踏上寻亲追孤的道路。

离开福利村,第一站是青岛。在青岛批发市场,夫妇俩买了一些小饰品,他们沿途一边摆摊,一边留意寻找三到五岁的小孩。只要看到小孩,党剑国就会去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可是每次看到不是自己的孩子后,失望就加重一次。

夫妻俩在青岛找了一个月没有收获后,决定跨省追寻女儿。俩人在离开青岛的晚上,卖小饰品的钱微乎其微,不够日常吃住。傍晚的时候,俩人路过一家面馆时身上已无钱,党剑国内心的自尊心已被压倒。包里还有些小饰品没有买出去,他走进去问老板能不能用饰品换两碗面。当老板得知他们出来是追寻丢失的孩子,当即给他们煮了两大碗面,不收费。离开面馆的时候,老板还特意装了一些面饼给他们在路上充饥,祝愿他们早日找到女儿。。

第二天早上,他们特意到崂山道观里,虔诚敬香,祈求上天能让他们一家人早日团聚。

离开青岛的时候,董小梅已经吐了两三天,吃不下东西。不知道是吃坏肚子还是什么原因,董小梅在社区卫生站检查后发现自己怀孕了。

难道这是上天的暗示?丢了一个女儿,现在来补偿一次吗?党剑国打电话给村长老丈人。老丈人一听女儿有了,有些高兴,又有些不放心。他让亲戚开车到青岛把董小梅接回去。

董小梅回到家里了,党剑国依然继续寻找女儿。在离开青岛后他开摩托车到达了河南边界。在这里他遇到抢劫了,包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抢去了,连摩托车也被一起开走了。党剑国一个人身无分文地被抛弃在路上,天黑了,下起了小雨,他失魂落魄地在雨夜里走着。

“这才一个月的追踪,只不过遇到抢劫的,没事。只要我不放弃,我想女儿肯定会找得到的。”党建国脑海里仿佛看到哭泣的女儿在喊着爸爸,他擦干眼泪,安慰自己,心里重新燃起斗志。

他在附近报亭边屋檐下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跟报亭老板借了一张纸,写了份寻女启示。党剑国到火车站路口处,在地上放好寻女启示,在地上坐着。

路人有的看了寻女启示会放些钱在纸上,有的急勿勿地,表情冷漠走过。党剑国听到路人边走边说:“现在骗子越来越多,为了骗钱,什么都敢写。”他听了立刻想站起来理论,但一想自己的处境就平静了,我是要找孩子的,去和不明理的人较什么劲啊!。

在河南郑州的时候,党剑国路过一家摩托车修理店,他在店门口站了许久,有些犹豫,最后终于鼓起勇气。

“老板,你有二手摩托车吗?我想跟你借车。”党剑国有些艰难地开口说。

老板走过来,看看党建国有些疑惑。他想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但当他看到党剑国拿出随身带着的寻人启示的报纸后,老板推出一辆八成新的摩托车。

“兄弟,看在你有难的份上,这辆摩托车借给你用,以后找到女儿了再还吧。”老板爽快地说。

本来不可能的事倾刻间做到了。党剑国感动地抹了一下湿润的眼睛。摩托车行老板听说党剑国被劫得身无分文后,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元钱给他,告诉他出郑州的路线,怕他走错路。

他一路追踪,到加油站的时候,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听说了他的情况后,给了一张加没充值卡给他,鼓励他不要放弃,要加油找到女儿。

夜里在山路上开车,道路坎坷不平。他发现身后有俩货车跟着,司机开得很慢,和他保持距离,而且车一直开着大灯照着他前进的路面,等党剑国的车开到有路灯的马路上后,大货车司机才超过他的摩托车,离开时大喊着:“兄弟,夜里山路不好开,注意安全!”司机加速开远了。党剑国感激地向大货车挥手致谢。

摩托车开到高速公路上,被警察发现后,他们开着警车一路追赶过来,把他拦下来。当警察听说他在路上寻女后,马上请示领导同意后,警察开着警车在前面为他开道,一路护送他下了高速公路,走的时候警察鼓励他:“相信你会找到女儿的!”

年底时候,党剑国开着摩托车,行程3万多公里,途径河南、河北和甘肃地区追踪丢失女儿线索。

甘肃黄土高原,路上到处是尘土和沙石,摩托车轮胎爆胎了,车也严重磨损。党剑国开到摩托车修理处,把车给老板处理掉。修理老板按斤称给他一笔钱。

(四)坚持的路上有微光,也有黑暗

党剑国想家了。他买了去青岛的火车票,妻子怀孕在家中等他,应该也和他一样在煎熬盼望。

他更想女儿。在大半年的路上,他真正体会到做父亲的心,那是一种永远的疼爱和牵挂,为了骨肉团聚,他愿意用生命去交换。

党剑国回到福利村,一进家门,他看到董小梅挺着大肚子,吃力地在院子里洗衣服,房前屋后晒着干菜和玉米大蒜。

董小梅看到他回来了,先是惊喜的表情,期待的眼神扑过来,看到党剑国风尘仆仆,两手空空的样子,她的眼神又暗淡下去,嘴角颤抖,眼睛泛红。

“回来就好。”董小梅松了口气,丈夫在外面让她天天担心。

“什么时候生娃啊?”党剑国把洗好的衣服都晾起来。两人小心翼翼的都不提寻找女儿的事。他们知道没有消息就说明还有希望。

女儿丢失第三年的春节里,董小梅生了第二个女儿,党建国给第二个女儿取名党忆莲。

党忆莲的出生平抚了一家人失女的伤痛,也更坚定了党爱国继续寻找女儿的愿望。

在村长岳父的照顾下,党爱国把村上十几亩地承包出去种苹果树,妻子在家帮忙打理包装运输,党爱国外出一边联系收购商,一边继续寻找女儿。

他收到很多热心群众和义工提供孩子的线索后,就马上赶过去认领,但每次发现都不是自己的女儿,失望而回。

在追踪女儿下落的十几年里,党剑国被很多人帮助过,他遇到过大大小小温暖的帮助不计其数。同时他也尽自己能力帮助别人。无论是电视、广播、还是报纸,路边的小广告,党剑国都会留意各种寻人消息。他有一本笔记本和一张地图,笔记本里记录每天去过的地方,看到的寻人内容。地图上用颜色标出去过的城市。虽然一直没有女儿的下落,但是他将通过收集、判断获得失踪儿童的信息提供给当地派出所人口档案处和侦察部门,为上百个家庭找回曾经丢失的孩子。

2000年以后,网络的发展越来越快,信息传播也更快更远。党剑国不再靠单一开摩托车追查。他通过网络建立了寻亲平台,许多失孤家庭在网上找到党剑国,请求帮助。同时党剑国寻找女儿的信息也被各网站播出,不收取任何费用,甚至外卖平台把党剑国平台链接和联系方式印在外卖包装上。

每个人来到世上都会经历各种酸甜苦辣。有快乐,也有悲伤,没有人愿意经历痛苦和艰难。对党剑国来说寻找女儿是他一生的责任。

尽管有很多人支持他,帮助他。但在寻找女儿的路上从来没有一帆风顺。他遇到过抢劫,偷窃;被城管赶过,被人打过骂过;甚至在路上遇到过很多次车祸。开摩托车本身就是件危险的事,磕着、碰着、摔倒了蹭破点皮都算小事,严重的是被汽车撞飞,甚至在山路上车打滑连人带车滚到山脚下。那一刻,党剑国想就这样离开人世,什么烦恼、痛心的思念就都没有了。

但是一想到女儿可爱的脸,哭泣的眼泪,他对自己说:“如果我离开人世了,谁还会去找我女儿?“

他醒悟了,一下子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使劲把摩托车扶起来,推着向前走去……

在二十年里,党剑国的心中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孩子,你在哪儿?

党剑国说:“女儿啊,只要你还在世间,只要好好活着,我就满足了。 “

人在苦旅中,如果一直在孤独困苦中走夜路,他会越走越绝望,直至走到黑暗的深渊。但是如果路上有微光照亮,就不会绝望。在追孤的路上,党剑国尽管有痛苦和煎熬,但凭着一颗坚持的心和永不放弃的意志,他相信总会迎来和女儿团聚的一天。

(五)迎来曙光

网络和医学技术的发展为国家侦破追踪失孤案件带来帮助。在相关部门的支持下,全国各地建立失踪人口DNA比对联网系统。福利村来了几个医学院的大学生,他们给福利村的孤儿做检查,检验登记DNA信息。在这些大学生中有一位从国际红十字会派来的医学助工,她的名字叫爱莉丝,二十几岁,她虽然从国外来的,但却是个中国姑娘。 

爱莉丝挨家挨户地做登记,当她走进董小梅家的院子时,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她看到董小梅走出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亲切。眼前人头发半白,慈祥的面容有很多皱纹,是位饱经风吹日晒的农妇。

“阿姨,我是国际红十字医学协会派来的助工,现在在福利村做信息收集和登记工作,这是我的工作证。”爱莉丝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姑娘,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希望你们早点找到我的女儿。”董小梅给爱莉丝倒上一杯水。十几年的岁月时光把董小梅从一个像爱莉丝一样年轻的姑娘熬成两眼快哭瞎的老大妈。

看到爱莉丝,她恍惚看到自己的女儿党爱莲回来了。但这是不可能,董小梅心里苦笑,自己总是这样,一看到别家的姑娘就以为是自己的女儿。

“好的,您和叔叔的信息我已登记好了,等明天您和叔叔到医院抽个血样,我们有最新的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您。这是我的联系方式。”爱莉丝留下她的手机号码。

晚上,爱莉丝打开视频和国外的父母报告在中国的生活情况。父母告诉了爱莉丝一件事让她大吃一惊。

“爱莉丝,你知道的,你是中国姑娘,我们是在中国参加支援工作时候收养你的。但有件事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二十年前,我们在中国参加国际援助活动时,当时我们乘坐救援小组的车在路上看到前方有车出了车祸。当时我们小组人都赶紧下车去进行抢救伤员,杰克在翻车的附近发现身受重伤的你,那时你很小,只有两三岁,昏迷不醒。”爱莉丝的妈妈简妮在视频的另一头回忆着。

“幸亏我们抢救得及时,把你救活了。可是我们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你的父母和家人在哪儿。我和杰克很喜欢小孩,后来我们就带着你回国,抚养长大。我们很爱你,你是我们的女儿,但这件事我们无论如何要诚实地告诉你。”简妮取下了眼镜,表情有些难过。

“妈妈,别哭。您还记得是在哪儿,我是说在中国什么地方找到我的?”爱莉丝的心复杂混乱,她希望找到在中国的亲人,又怕未知的结果。

“我记得我们小组的行程是先去的青岛分部,然后从青岛出发去玉树,好像是大连的一个地方,我不记得地名了。”时隔多年,简妮有些记不清中国的地名。杰克在边上搂着妻子安慰她。

“中国的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我可以找得到你们吗?”爱莉丝心里默默地祈祷。

(六)追孤大结局

红十字医学协会得知爱莉丝是中国的孤儿后,请求公安机关给予查找她在中国的家人。公安机关很重视国际友人的案件,马上成立了专案组,全力追查。

经过上万件失踪人口案件调查和排除,把范围缩小,但还是无法确定爱莉丝的家人,甚至侦查组去了大连交通部,查阅二十年间所有车祸的记录。

公安部在全国寻亲DNA系统中调出上万份DNA数据,通过筛查排除,同时用先进的技术进行人脸识别,最后终于有了新发现。

大连公安部接到从青岛医院传来的一份本地福利村居民的血样、DNA信息与爱莉丝的信息匹配度很高。经过反复检测和数据对比分析,可以确定党剑国夫妇就是爱莉丝的亲生父母。

大连公安工作人员迅速赶到福利村,详细调查党剑国当年丢失女儿的时间和经过,调出同一时间车祸遇难人员信息,侦查到当年在车祸中丧生的一名人员是一名作案人贩。

最终推断出二十年前就是这名人贩抱走了年幼的党爱莲,在逃去大连的路上丧生在车祸事故中。

二十年的追孤终于水落石出。

“我们非常高兴中国姑娘爱莉丝找到了亲生的父母!”国际红十字会感动地致电给简妮和杰克。

党剑国夫妇终于找到了女儿,这样的骨肉相聚的时刻一直在二十年的梦里。他们想过很多个和女儿见面的场景,团聚只有开心,不会有难过。

在最好的二十年的岁月里,他们一直在追孤的路上。如今女儿不远万里地出现在面前,夫妻俩完全失控,“我的爱莲啊!”董小梅抱着女儿嚎啕大哭。年近半百的党剑国抱着女儿像孩子一样脆弱,任眼泪止不住流。

爱莉丝激动地抱住母亲和父亲,“爸爸,妈妈别哭,我回来了。”

这一声爸爸和妈妈,让党剑国觉得二十年的坚持都值了。

人世间最好的结局莫过于骨肉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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