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我

2019年3月4日
4:16

2019年3月4日,我送走了一个我的老朋友,在我的一个梦里,一个旷日持久且毫不轰轰烈烈的梦里。他是我梦里很重要的主人公,陪了我很多年又很多天,我于凌晨4:16分把他厚葬,也与此同时记下来这些东西怀念我的老朋友。

是这样的,要归结到两三年前,那个时候刚开始喝酒,一喝就会醉,我很好的把人类的复制性带到了这方面,于是我学会了醉态。此时距我彻夜失眠只有一乘火车的距离,我丝毫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以及我即将要迎来的一个让我痛苦一生的时光,我的朋友也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由于我的叙述本身就毫无逻辑,所以我给它起的名字就叫我。我是一个很奇怪的存在,他白天基本上完全沉默,当我从塌陷的沙发中盘腿坐起来,习惯性的用火柴点燃一支烟,顺便闻一下它的味道时,他面色清冷,有点儿像故意忸怩作态的亲王。当我开始吸第一口的时候,刺啦刺啦开始弹下烟灰,这是他沉默的第一刻,也是我认识我的第一回。坦白说我丝毫不喜欢更他打交道,甚至在我眼里我特别反感这种坏了兴致跟形式的人出现,包括我自己,我时常会抱着谴责的心情去惩罚自己,惩罚我。

同我习惯性的按死最后一口烟,缓缓吐出又准备坠到沙发的同时,他跟我讲:“你过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讲。”我鬼使神差一样的跑进房间,闭上眼跟他讲话。

“你好,我没有名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帮我带到了这个新世界来。我只能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也会是你最后那点热情。我们不要浪费掉了,我跟着你一直走,晚上你只需要跟我随时说话。”

我一口回绝了他,只答应他会在有波动的时候会来看他,但谁说的好什么是波动呢,谁又能说得好什么时候波动呢。同那一瞬间过后,我有三天没看到他的出现,可能逐渐的也忘记了对他的承诺。秉着对我自己好奇心的尊重,在之后几天的一次醉酒后,我推开了他的那扇门,我只见过他四次,这也是为什么我专门悼念他的缘由。我对他生活环境早就有了一个非常清楚地构想,就是一个空间特别狭窄的公寓,外面可能是各种各样的世界。他的突然出现,让我更相信奇异世界的存在。那可能就是一面面完全灰色的墙壁,腻子甚至都没有涂抹均匀,几张看起来复杂的家具,一张占了百分之四十空间的床。床上是假装很有烟火的摆设,他平时就躺在那儿,或者半靠着床头,当然是一张足够舒服的床。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也在喝酒,惊奇他为什么能和我如此同步的同时,我看到他已经微红的脸颊,就在三秒钟之内我可能心里搭建了一套完整与他这次对话的模式,他看了看我,没停住不断滚动的喉咙,点了点头。

“是啊,你想的没错,我就是你的朋友,原来我们都是想的如此简单。我偷看过你的数学试卷,这让我更坚定了对你的信心,你甚至对以后的事情毫无兴趣,做完每道数学题总是在题上勾勾画画。你看到的这些偏差是对的,我可以现在推开窗给你看。全都是这几天重叠后被冲洗的景象。”

我完全不敢开口说话,只想任他安排,两双眼皮一挑。窗外是有一个人,说不清楚他到底是一个什么形象,傲慢可能是我对他长相唯一的中肯评价。他坐在一个非常吵闹的集市中,抱着一瓶看起来就不会喝的酒,犹犹豫豫的吞下了第一口。集市是金色的,金箔片儿铺在那些路面上一样,来往的行人对他的那种行为漠不关心,也不会躲。中间有一个摊贩摆售镜子,那面镜子很大,看得出来天是刚刚被太阳沐浴过,每个人身上都有种自然的恩赐。可能是集市里需要一些打扮去装点,依稀可以想象到那个城市会是什么样子。被淡紫色淡蓝色包装出的假浪漫混淆了所有人心中的云彩,鸟很想飞,但是都还小。想到这儿我立马停止了,我关上了窗户,出门倒了一杯崭新的叫不出名字的酒,像那个集市里的人一样,新鲜的打量着他,又是沉默的喝完。

这一次之后我心里结了一个很痒的痂,我看我身边的窗外,也是淡蓝色淡紫色,夜晚霓虹初出同样泛着被人打扮过的金箔。我越来越想喝酒,想告诉自己这一定只是一种脑电波联想,我去看心理医生,他除了让我扫码付钱和东扯西掰之外,并没有告诉我这些由来的解释。过程中我两只手一直捧在胸前,他似笑非笑并且特别笃定地告诉我,我安全感太差了,始终处于自我保护阶段。我也不想反驳他,毕竟谁把胳膊的筋卡在桌边有一会儿的话,都会麻的不想动。回家继续打游戏看剧,我老感觉下一帧会跳成之前的画面,我苦恼了好久。我对重复又不舍的事物总是这样,就是重复又不舍。我照常上学回家再换学校,第二次见到他是在我在家的过程中,那时候也不需要出门,正常生活范围内也没什么朋友,我一度很厌烦这个世界,认为以我的不安全感和我的能力完全有资格安乐死。我查了好多办法,百度劝我好好活着,这个年代百度都打一些不靠谱的广告,你说这些搜索引擎的top还有必要听吗?偶尔会跟着我表哥出去喝烂酒,认识了一些烂女人,这些烂女人教会了我在那个时候怎么喝烂酒。最烂的一次,我又主动找了他。

到这时候我对他已经变成了尊敬,很难想象我在塑料袋里到底能憋住多久的气,我只想插一个口,缓解一下差点中断的呼吸。他平躺在大电视前面的地毯上,里面播的应该欧美的一些舞台剧,我没那么高学识,也没有看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出发点。我刚才从后面把他拽起来,他突然睡着了,我没法做出第一时间的判断,但是环顾了一圈整洁的不像话的公寓,看到还是原木色的砧板厨具,我猜他是低血糖了。我先关了他的门,在我家冰箱里翻了两包料多的面,我可能想给他做个饭。之前老害怕这种关系上身,现在多了一些没来头的欣喜。我喝完烂酒总是感觉孤单,现在终于有个人能分享我的醉态。

我不忍心叫他起来,这是我最近距离接触一个人的疲态,我也听不出是否均匀健康的呼吸声。我看他忽闪忽停的睫毛,有点想留下来,总是一个人呆着,静止的人和一切东西,除了钟表上的走针其他无一例外。我们都被冷藏在时间里,在冰柜的最后一格里挥发醉态。我照常点上一支烟,没扔掉继续燃着的火柴,又是推开窗往外面看。好像是一个阴天,淡紫色被伏特加白冲散的无影无踪,还是那个男人,他从集市里站起来,走向车流人海。每个人都备了一把雨伞,这个时候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那个幸运儿,祈雨求雨,就算不喜欢,他们也有伞。沥青路跟漆黑了的石墙是我视线内看到的最后一处,那个男人就停在那儿,打着一把伞,不知道在等待谁。我看他一点也不慌乱,他很醉,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等待谁。

我逐渐的感受到了疲惫感,我喊他醒来,看着他吃了饭。他什么都没说,给我递了一瓶酒,那个男人可能也喝的是这个,他说这个特别呛,几口就会回到床上。假以时日如果能不见到他,不依靠几扇小窗,那个男人丢掉雨伞等待雨天的出现,我就还是留在淡紫色的空间里,被薰衣草包围,和紫罗兰交欢。我有种想留在这儿的感觉,二话没说去找了一个杯子,快速咽掉了他给我递过来的烈酒,不太烧喉咙。我透过酒杯,靠在地毯上,慢慢的看到了之前看到的青石胡同,下了许多油,那个男人还是在打着伞,从包里又拿出一瓶酒,用脚崴了崴这些春油,径直往地下倒。那就是一片火海,没有令人恐惧的深海色,也没有磅礴的海水,就那么一点闹腾的火势,包围了他人生能够剩下的最后一段。你们知道囚鸟撞山石吗,海浪海啸数百遍的拍向囚鸟,它像个战士一样仰起头留在那里。令人心碎的是,每个战士身后都会有镣铐,准备给你最后的成全。

是我喝太多了,我花了一整天时间去把这个酒喝完,期间醉倒在毯子上的时候我眼中闪过无数片段。那个喜欢生病一直躺在床的自己,虚弱坚强,无助又充满希望,我宁愿相信自己会痊愈,也不会尝试突如其来的病痛感。我慢慢理解了他为什么想继续让我喝酒,我始终没开这个口,第二次见面也就这么不了了了。

之后的几天我试图去忘掉这些事情,每天用冰冷的水洗脸,那是在上海十月份刚入秋的天,水冰的我眼睛酸痛,时常会皱着眉头。我没有什么力气跟健康去合理看待这些美好的东西了,阳光刺痛我的眼睛,我会皱眉头;水浪会是我感到窒息,我继续皱眉头;闪电的巨响会让我紧皱眉头的用时感动太阳穴一阵阵的疼,我体会不到这个世间所有的欢愉,那么有那么半年我都没有退回那个狭小的空间,就生活在寻欢作乐里。说是寻欢作乐也好,我始终装出一副清高又不自理的样子去审视这些玩伴。当我的脸蹭过一个个女孩子珍珠一样的皮肤,偶尔在春天会摸一摸性感女人的屁股,酒店陪同我登记的名字一个一个换,我想起来小时候背的百家姓。很快我又清醒了,那是跟一个女孩在酒店刚刚醒来,我看外面暴雨已经铺满了落地窗前的玻璃,我就那么站着抽支烟的工夫,女孩贴了上来,说想做一块刚掏出来的蜂蜜,跟我融化在雨里。我伸手触及她的时候,我恍惚又看到了那个青石胡同,一个艳丽的女人,在这个年代穿了一身凤尾旗袍,点了支烟拿了把伞,站在那儿。我恍惚了很久,拉上窗帘,同女生做一些晦涩的游戏。紧接着我又拉开窗帘,那个女人还在那儿,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起来烟都那么遗憾可惜。抽了一般的烟卷工工整整的堆到墙角边,女人走了,一言不发,伞也放在墙根。

那个时候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可能那个男人就是为了那个女人,我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些女人。为什么男人要跳进火海里,女人是不是知道男人总会离她远去,男人有没有办葬礼,女人在那天会不会出席。我被这些事情打上了一块烙印。这是我醉态中看到的最多的一幕一幕,我突然觉得我会是那个男人,只不过他只能在胡同里,我可以出入任何高级些的酒店里。不知道我这么久在做什么,他会不会把酒瓶放在窗旁,一样心里为了举办葬礼。我扔下女生,最快的速度去找了他。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在他那里见他了。

水涨船高,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安静了,配上房间的颜色几乎是一片死寂,他面色苍白的笑了,肯定是要告诉我我终于来了。我一身风尘气,遮掩不住的混合香水味道一拳打碎了他房间里所有的宁静,我丝毫没犹豫的丢掉了外套。我问他身体怎么样,他没回答我,从酒柜里又掏出两瓶酒,我知道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喝酒了。他跟我说过,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我不爱说话,他视我如己出,我跟他隔了一套房子,却是有半年路程的距离。好像我心里已经承认了他的存在,我头一次这么厌恶喝酒,更为自己的不可开脱感到可惜。

“其实遗憾是一个美好的事情,我故意不跟你讲话,陪你喝酒看窗外。”
“是啊,我没法开脱了,还记得囚鸟吗,不停的吼叫,坐着所有最无意义的挣扎。明明雷劈不死,浪拍不碎,却还是害怕被囚禁的逝去。”
“没关系,雷和浪都在保护它,怕镣铐在不经意的让它逝去。对吗?”
“对。我也会逝去。”

他陪我又看了一次窗外,是那个男人的葬礼,就在那个胡同口举行。没有逝者厚葬的所有步骤,女人拿了一把伞,背了一个包,换掉了旗袍,穿上了居家服一样的东西。喏,最后一面她才承认爱他,男人做不了浪也化不成雷,只能变成那双镣铐。窗外逐渐传来的《北国风光》,跟着新开的梨花一起印在女人心里,男人永远会锁着女人。他接着拉上了窗帘,给了我一杯酒,这是我喝过最苦的酒,能把我苦胆都调出来,呕吐的感觉直冲我的脑神经,我喝的特别艰难,没喝一步就像在刑场上多过一秒。我甚至想把我的头塞进马桶里不断冲,太苦太刺鼻了,我只能让自己一大口喝下去,不出意外的马上就醉了。

“以后别再喝了,这就是酒本来的样子,一个朋友送我的,说这才是酒被提炼出来的样子。我先送你回去,醒了就把这些都忘记吧,虽然很难,但我可能要走了,等会收拾东西。”

次日清晨我醒了酒,跑到了他的房间,放着没喝完的酒跟没关掉的歌,他给我留了一封信。信外面告诉我等我出去了再打开,我不需要打开,他这么一个爱安静的人耳机都没有带。我看她苍白的面色,又比我更折磨的喝完了我俩最后一场酒,我吞掉的时候已经有了猜测。只不过最后一次也想交给醒酒后,可能等会儿我也会放一首北国之春。我像那个女人一样不停的遗憾悔恨,不停的肆意错过,不停的折磨另一面的自己,或者自己牵肠挂肚的那一部分,我应当像那个女人一样带上镣铐,也期待等待我的电闪雷鸣,希望我在海里一定能见到他。他跟我说的为数不多的话里,告诉我他想死在地中海,海都会汇到一起,他一定还能见到我。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旁边手机传着彻夜的歌声。现在的雨声渐渐稀稀拉拉,他告诉过我这就是初春的样子,我一样在家,一样在外面驻足,城里也要知道春天来了。

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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