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孟庆民是河南省商丘市永城县太丘乡孟庙人,生于1942年腊月,他出生的时候,整个河南正在闹大饥荒,孟庙村里的人,但凡有点力气的就一家老小逃荒了,没有指望的只有守在空荡荡的破家等死,村里的人个个饥肠辘辘,骨瘦如柴,天天都有奔丧的,哭的,喊的,那时整个天空都是灰暗的
父亲出生的第二年,他的父亲(我的爷爷)就不在了,他的母亲(我的奶奶)一个人撑起这个家,风雨飘摇地拉扯着四个孩子,父亲在回忆中提到这个场景时,声泪俱下,真不知道我奶奶是怎样挺过那个兵荒马乱,挨饿受冻的年代
童年于父亲而言,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饥饿,幼小的他天天都昐着能吃上一顿饱饭
父亲就在这样的苦难饥荒中慢慢长大,家里的姐姐早早嫁了人,二哥十多岁去了新疆。家里只剩下奶奶、大哥和父亲,因为虽然距离大饥荒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是家里依然是穷的揭不起锅,也因为穷,父亲的大哥到了婚嫁的年纪还没讨到媳妇。有次父亲生病了,我奶奶为了能让父亲吃点米饭,去了父亲的姐姐家讨米,结果碍于婆家,父亲的姐姐只给了奶奶一点点,气得要强的奶奶头也不回地回到家趴着自己的床上闷着被子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父亲心里非常难过,那是他第一次见奶奶哭的如此伤心
那个事情过后,奶奶心里一直梗着,眼见着父亲一天天长大,还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孟庙村里却不能对父亲有任何的帮助时而心焦如焚,奶奶索性卖掉家里唯一的一只还没成年的羊作为父亲的路费,让他去找新疆的二哥,那是父亲第一次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故乡和亲人
就这样父亲带着奶奶卖羊的仅有的60块钱,一路搭车几经周折离开了家乡,昏天黑地的座了三天三夜的火车去到最西北的那个陌生的地方-新疆找他二哥,下火车时路费已经早已花光了,衣裳单薄的父亲,一路打听,硬是饿了两天后才见到他的二哥,二哥急忙拉着父亲吃了一顿饱饭,那可是父亲头一次吃到一顿饱饭,心里甭提有多开心啦,饭后,二哥又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给父亲换了身新衣服,那一刻父亲才感受到自己有点人样了,感觉到自己的苦日子终于熬出头了
没多久,在二哥的帮助下父亲顺利地在团部汽车队找到了一份工作几年后经人介绍认识了我母亲,后面就有了我们这一家人,小日子虽不富裕,倒也甜甜蜜蜜
父亲是文盲,那个肚子都填不饱的年代,哪还读得起书呀,认识我母亲时父亲只会写自己的名字,那以后我母亲空的时候都会教父亲认些字,所以打我记事起,父亲或多或少认识了些日常所需的字。
父亲性格温良,特别勤快,也会持家,把小日子过得井井有条,典型的家庭煮男。妈妈在连队工作,种植果树,起早贪黑,很辛苦,父亲的工作相对清闲,家里的柴米油盐,以及三个孩子吃喝拉撒父亲全包办了,我印象中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我放学回来,看着父亲背上背着一岁多的弟弟,一只手在炒菜,另一支手用力地摇鼓风机,看着我回来了还招呼我说,芳芳赶紧洗手,桌上有你爱吃的凉拌西红柿,按照现在的话说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暖男
父亲在离家不远处,挨着渠道边边上辟了一块菜地,开春后,父亲就会依次种下黄瓜,豆角,西红柿,辣椒什么的,隔三差五就给它们施肥浇水,虽然莱地不大,但父亲打理的好,结了不少瓜果,不仅解决家里日常所需,还分给隔壁领居许多,邻居们每每见到母亲时,总时不时在母亲面前夸赞我父亲勤快能干,夸我母亲好福气
父亲闲不住,为了让家里的剩菜剩饭不浪费,又开始养鸡,买上十几只小鸡仔,精心照料,半大不大的时候给鸡打针,预防鸡瘟,待到成鸡的时候,父亲最关切的就是母鸡好久下蛋。记忆中最开心就是和父亲一起摸鸡屁股看有没有蛋,这样就知道明天会有几只鸡下蛋,为了犒劳它们,父亲还在鸡食里加入剁碎的蛋壳给母鸡们补钙
我上小学时,父亲还养过一头猪,来到我家时,憨憨的粉粉的,在不太深的地窖里翘着鼻子到处拱到处嗅,非常的可爱,不到一年,长大了几倍,也养出了感情舍不得杀,又磨蹭了大半年,我清楚的记得那个天寒地冻,呵气成冰的清晨,在父亲同事的鼓动下,家里的那头猪被五花大绑在台子上垂死挣扎,在落刀那一瞬间,我泪如雨下,躲在父亲的怀里嚎啕大哭,那次之后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猪
父亲喜欢看电影,特别是新疆入夏,天黑的晚,一般早早吃了晚饭,母亲还没下班,父亲把母亲的饭菜热在锅里然后炒一盘瓜子,给我们仨每个口袋装的鼓鼓地,牵着我们一拖三浩浩荡荡的奔向露天电影院,那时候一周至少看两场电影,入冬后,妈妈工作闲下来了,我们也经常一家人去礼堂看电影,其乐融融
父亲心细如丝,我小时候的头发都是父亲扎的,新年的衣服也多半是父亲置的,自行车也是父亲教的,甚至第一次来例假,父亲都不忘提醒母亲教我如何处理。
我总不忘父亲骑车带着我去离家很远的芦苇荡里采摘粽叶,一路上两边高大的芦苇随风摇曳,父亲载着我慢慢地骑慢慢地欣赏两旁的风景。我忘不了父亲带着我们仨去沟里挖螃蟹,去树上摘梨子,知道我们喜欢小狗,父亲不顾母亲反对,专门从山上带只小狗下来与我们做伴。与父亲一起的日子有许多许多美丽的瞬间至今都历历在目,终身难忘。我们仨一直在父亲的呵护陪伴下无忧无虑的幸福地成长生活着
1983年,父亲眉骨长了一颗不疼不痒的疙瘩,一开始只是凸起一点点,藏在眉毛里仔细看才发现的了,后来有豌豆大小的时候,引起母亲的重视了,督促父亲去医院检查,父亲当时不以为然,后来又大了些,才被母亲强迫去了医院,结果去了医院被通知要住院手术,手术后化验结果显示为恶性肿瘤时,身高马大的正值壮年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双腿都迈不动了,母亲更是犹如惊天霹雳,我们家那一刻塌了。
在新疆我们举目无亲,医疗条件有限,1985年,我们全家从新疆迁到了武汉(我母亲的故乡),之后几乎每两年在同一个地方,也就是眉骨处开刀手术一次,后来94年转移到肾脏,又一次大手术,三年后再复发直到2001年1月27日去逝,从确诊到逝世历时18年
在这18年里,不安、焦虑、希望、快乐始终交织在一起,父亲陪着我们长大,我们陪着父亲抗癌,度过这短暂又漫长的岁月。
父亲去世后,葬在父亲的老家,一马平川的孟庙村里,每到清明,我们转辗千里,交错于鄂、豫两省,来往于南方与北方,祭奠袓先和父亲大人。孟庙村里每到清明这个时候,也是绿油油,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整齐干净,乡村公路两旁笔直高大的白杨迎风招展,家家户户插有柳条,榆钱花随处旋转即又飘落,早已不是父亲童年眼中的那个破败不堪的村子了。
参天大树,必有其根。翻阅家谱,原来曾、孟、孔都是一家人,都有着同样的辈序。我父亲是庆字辈,我们这一代是繁字辈。我们都是孟子的后人。寻找父亲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听孟姓人述说袓辈人的迁徙历程,去孟氏袓坟祭奠,摸着那墓碑上的文字仿佛穿越了千年。
我从不相信不劳而获,从不相信一夜暴富,只信命于天道酬勤。这是父亲赠予我的礼物,对于我来说他从未离开过。
父亲包得一手好饺子,这个传统风俗一直保留至今,每到过节,擀饺子皮的,和馅的,包饺子的,煮饺子的,全家总动员,最有意思的莫过于包硬币和红糖饺子,要是谁吃到了,自然是个好兆头。
父亲在芸芸众生中是如此的平凡,没有丰功伟绩,甚至没有值得称道的事,但在我心中确是如此的重要,如此的伟大,他用心经营这个小家,与母亲相敬如宾,对我们疼爱有加,虽然父亲走了,孟家的传统与风格还在继续传承,只是平添了更多的思念和牵挂。
如今又是一年清明,父亲离开我们二十年了,仅以此文祭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