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

家中最不会花钱的人现在却最挥霍,尽管巨额消费并非出于自己的主张,可毕竟是花在了她身上,每月一万多的基本医疗和护理费是刚需,否则的话母亲的名字很快就会被阎王爷在生死簿一笔勾销。诸如蛋白粉、果蔬、主粮、一次性床垫、尿不湿,无乳糖奶粉……白蛋白等各种未被纳入医保范围的食药品,又是一笔不菲的花销,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如此支出肯定让人吃不消,阿狗对我说,应该有三年了吧,父亲对母亲的投入可谓巨甚,家中所积日渐枯涸。


实难理解,母亲注定是医不好了,可父亲却迟迟不肯放手,why?


同阿狗问。于是又想起阿狗对我说起的一件事。阿狗的母亲那时还能自己吃饭,用筷夹菜,自行刷牙洗脸,躺在沙发看电视,甚至还能咿咿呀呀哼哼唧唧一些老歌,跟她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冷不防给阿狗耳光,痛倒不痛却也吓他一跳。有天夜里,好像一点钟吧,阿狗被里屋的狂吼吵醒,父亲正歇斯底里地斥责母亲不该非得这个时候去买药,但母亲却主意坚定,并不肯相信所有的药店都已关门,于是形成僵局,阿狗也不得不立于门外阵阵发呆不知该怎么劝她。还好,十分钟吧,母亲终算重新躺在床上,大家重新纷纷睡去。


可很快阿狗又被招呼醒了,父亲立于床头,心急如焚。这时才半夜三点多。父亲急切地跟阿狗说,母亲不见了,屋里屋外不见踪影,唬得阿狗刹那清醒。于是立马穿衣,与父亲一起出门,分头寻找。冬天哦,苏州的冬天很冷的。


父亲往西,阿狗往东,也没商量,十分默契,路线的最后必形成一个合围。母亲的行动范围是有限的,因为她胖,又且足有疾,所以此行必不远。可阿狗却未找到,半个小时吧,一圈兜下来,满怀希望推开家门,家中却窨窨然。于是阿狗立刻转身,打算重新付诸寻找。这时他却听见了脚步,窸窸窣窣,踢踏而来,还有不甚听得清楚的对话,从大门外愈传愈近,很快,两条身影从门外转了进来,一前一后,母亲似个犯人被父亲押了回来,嘴里嘀嘀咕咕,父亲也是,均压低声音,很难听清。


将二位迎进屋里,还不及开口提问父亲便给了阿狗回答。母亲是在医院对过的那家大饼店被找到的,离家不足四百米。阿狗突然好惭愧,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个地方不要太熟悉,每星期都会和母亲在此一起吃个早饭的,母亲一碗稀粥一根油条一个茶蛋,阿狗一碗豆腐花一油条一大饼一茶蛋,但凡同母亲在此共进早餐,食谱几乎不变,越数年。真是没想到,一直以为母亲肯定去买药了,所以尽考虑通往药店的路径,毫未惦念此处。知母亲者父亲也。


这段时期的母亲脑筋开始乱了,奇怪的是这个故事发生未久父亲告诉阿狗,那天夜里母亲固执地想去买药,那个药是对的,它叫“麻黄素”,对心脏慢跳症状具有疗效。那几天父亲觉得心跳迟迟不肯正常跳动,所以对母亲说了。


第二次夜里又闻里间吵吵嚷嚷,也就跟第一次隔了没几天,阿狗又在夜半被父亲歇斯底里的怒吼惊醒。于是又浑浑噩噩地立定门口,打算哄哄母亲,劝她重新睡觉。正在努力按捺性子准备好好规劝一番,出乎意料的一幕突然发生了。阿狗看见父亲从窗前蹿至母亲立定之处,猛地伸手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实在太快,又出乎想像太多。可母亲却不哭,只是捂着脸,一边嗫喏地对父亲说道:“我就是想给你去买药呀!”


这个故事发生之后最多半年,母亲便开始住院了,从这家转到那家,因医院有规定,病床须周转。期间大概抢救过三次,若非父亲较通医术,恐怕阿狗早已不能与母亲相见。




2019.08.11。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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