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莫名其妙地站在这里排队了。前面人山人海,一眼望不到尽头,四周光线似乎不太好,黑暗如同雾气般笼罩在身侧,驱不尽,散不开。
我抬头想看看天色,只能看到一个奇怪的圆形照明物飘浮在天空中。
你问我为什么不觉得那是月亮?
废话,谁家月亮还会跳闸的啊?我眼睁睁看着照明物闪了几下,顽强地支撑了好一会儿,那点可怜兮兮的微弱光线才终于泯灭在黑暗中。
哦对了,差点忘了,我已经死了,死于一场车祸,死因是醉酒驾驶,撞上了一辆大货车,货车只被蹭破了点皮,而我就更厉害了,我直接被压成了一张皮。
所以……这里就是地府喽?都21世纪了,为什么地府的照明系统还能这么差?我大惑不解。
队伍以一种食堂打饭般的速度匀速前进,很快,我就排到了前面,那儿有个类似入口的拱门,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站在前面,拿着个类似体温枪一样的东西对着每个人的额头贴了一下。
“怎么,地府也有新冠的吗?”我满腹疑问,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这是……体温枪?”
“先生,这是地府最新研发的身份识别枪,贴一下额头就会显示出你的所有信息。”黑衣工作人员一板一眼的道,声音没有丝毫感情和起伏,要不是瞥见他墨镜下不耐烦的白眼,我真的会以为他是个AI。
所以说,长得矮,怪我咯?
“那我刚才在后面为什么看不到这个?”我指了指面前的蓝色光屏,他刚才拿枪贴完我额头就弹出了这玩意儿,上面是我的生平大小事,左边写的是我做的好事,右边是坏事,中间的不好不坏。
“为了保护隐私,我们安装了防窥屏装置,除了我和你以外,别人是看不到的。”
毫不意外的,我又收获了一个白眼。一路上因为好奇而发问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看来他已经翻了无数个白眼了,我真担心他的眼睛哪天就抽筋翻不回来了。
“可是……”我刚想问问,既然你们都这么先进了,干嘛不换个质量好点的照明灯。
黑衣人扯了扯领带,开口打断了我的问题,他语气冷淡,似乎有点不耐烦了,“别废话了,快走吧。”
随后,我被一股大力推进了门内,被推进去时我看到他的工作牌上姓名的那一栏写着:牛头。
额头上被枪贴过的位置微微发热,我借着路边的水洼照了照,一个蓝色长方形印章出现在我额头上,活像猪肉上盖的检验检疫合格章。
真丑。我内心一阵无语,抬手使劲搓了搓,发现完全搓不掉,不仅如此,还越搓越亮。
靠!我现在肯定很像一个傻逼。不行,我得去找刚刚那个黑衣工作人员问问。
我转身想往回走,身后的拱门却早已消失不见,“先生,请跟我走。”耳边突然出现一个声音,我被吓得一哆嗦,回头见是一个同款黑色制服的男人,心里稍稍定了几分。
那个男人气质温和,笑容可掬,不像刚才在门口的那个,冷冰冰,硬邦邦的。我顿时对此人有了几分好感。
“去哪?”我扫了眼他的工作牌,上面写着“马面”,想起刚刚在门口的那个,我心里暗暗奇道:牛头和马面竟然不是一起行动的吗?
“现在不便解释,到了您就知道了。”马面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仔细看其实非常公式化。
我不再多问,默默跟着他往前走。以我当社畜多年的经验,这人一看就不好套话,他太能装了。
02
周遭的景色一成不变,刚来时的那点新鲜感已经消磨殆尽了,唉,无非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嘛。
那桥一定就是奈何桥了,那黑不溜秋的河水肯定是忘川河,那驾驶游艇的人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摆渡人了……嗯?!游艇?!!
我瞪大眼,看着摆渡人载着船客嗖的一下到达对岸,游艇的尾部带起一溜长长的水花,隐约能听到船客们不知是惊吓还是兴奋的惊呼声。
卧槽?现在地府都这么先进了吗?
“是啊,近代以来下到地府的科学家们为地府的现代化建设做出了卓越贡献,现在他们都是地府的座上宾。”马面头也不回地边走边说,我这才惊觉自己竟然把心里想的给说出来了。
不知走了多久,还没有到达目的地。虽然作为一个灵魂体感觉不到什么疲劳,但这不包括审美疲劳。
正当我打算发发牢骚的时候,马面忽然停下,我也随之在原地站定,可是四周除了枯树什么也没有,只有前方伫立着一座拱门,门后是一片虚无。
马面又挂上礼貌的微笑,做出请的手势,回头对我说道:“先生,我们到了,请进。”
我茫然四顾,就这?你要带我来的就是这片荒地?
或许是我脸上诧异的表情太过明显,马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随后举起自己的员工卡,在门上刷了一下,眼前豁然开朗,原本虚无的门后出现了一座巍峨的宫殿,气势磅礴,覆压百里。
正前方的匾额上写着“阎王殿”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颇有教员当年意气风发的气势。我驻足欣赏了好一会儿才进去。
刚迈进内殿,还没见到人,就有一道粗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哎哟,老周啊,你可算回来了。”
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一个身高八尺的壮汉熊抱住,我尴尬地僵立在原地,啊这……地府的人现在连服务都这么热情周到吗?搁这跟海底捞内卷上啦?
“阎王爷?”我试探性地出声,其实我也不知道此人身份,完全凭直觉瞎猜的。
那人浑身一激灵,松开了我,满脸诧异道:“老周,你瞎喊什么呢?现在地府可不兴那一套封建糟粕的东西,咱们都是同志,你叫我老阎就行。”
“呃……老阎?”
“诶!这才对嘛。”老阎哈哈一笑,一把揽过我的肩膀,往内殿里面去,“走!咱们叙叙旧。”
走到一半,他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忽的板起脸把马面喊了过来,“小马同志,你是不是忘了给老周恢复记忆了?”
马面本来已经快要溜出内殿大门了,忽然被叫住,脸上的表情有些心虚,他讪笑道:“是、是属下的疏忽。”
“你身为一个党员,应当身先士卒,起到带头模范作用,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老阎眉毛一横,“这次不能再饶过你了,5000字检讨,三天后交给我!”
“好的,领导。”马面整个人一下子蔫了,脸上的公式化微笑再也挂不住了,苦哈哈地退了出去,还没忘把门带上。
“等等,药拿来。”老阎叫住他,马面只好苦着脸走回来,把药上交给领导,然后麻利地溜了。
老阎把刚拿到的药递给我,叫我赶快吃了,好回到岗位上给他帮忙,语气不容我拒绝。
唉……没想到当了一辈子社畜,死了还得继续工作。我满心悲愤,吞下药丸,熟悉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03
我全都想起来了。
原来我是地府唯一的电力运维工程师,每天从早到晚兢兢业业的工作,没有休息日,也没有加班费,我太累了,于是招了个徒弟帮忙,看着徒弟一天比一天的进步,基本上能接手我的位置,我渐渐放下心来,于是跟老阎提出去阳间休假。
老阎批准的很爽快,还答应让我投胎到有钱人家,给了我30年的假期,也就是对应我在阳间的30年阳寿。
没想到负责管理投胎的那几个小鬼喝多了酒,出了点小差错,让我的投胎目的地发生偏差,结果投到了首富对面的普通人家。
所以现在,当了30年社畜回来的我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几个小鬼算账!
“诶?老周,先别急着走啊,地府的电力系统出大问题了,你先给看看吧。”老阎壮实的身躯挡住大门,拦住了我的去路。
“不是还有我徒弟吗?”我皱眉不解。
老阎叹了口气,“可别说了,小刘追着你去了阳间,一不小心摔进了畜生道,成了只乌龟,也不知道要多久才回得来。”
“唉,那行,咱们赶紧去吧。”想起排队时看到的那个照明灯,当时我还在内心吐槽它垃圾呢,没想到我就是负责它的人。
小丑竟是我自己,笑不活了。
花了好几天时间,终于修好了电力系统,地府各处又重新亮了起来,整个地府焕然一新。如果说我刚来的时候,地府的光线相当于人间晚上八九点的样子,那么现在的光线就是下午四五点的样子。
我累得瘫在榻上,连根手指都不想动,想起来害我投胎出差错的那几个小鬼,我掏出手机给老阎打了个电话,让老阎扣他们30年工资,顺便给自己请了两天假。
“行,老周,那你好好休息。”老阎在电话那边乐呵呵道,地府终于“重见天日”,要说最高兴的人肯定是他,因为他终于不用点蜡烛看小说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我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悠闲地晃到公共食堂吃早饭(午饭)。虽然作为鬼并不会感到饥饿,但我仍然割舍不掉生前的习惯。
食堂的牛肉面依然那么好吃,高汤炖出来的面汤色香味浓,面条筋道嫩滑,牛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地府的牛肉面真是一绝!
冤家路窄的是,牛头就坐在我斜对面吃饭,他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我瞪出个洞来,因为我又在吃他的同类了。
嗐,反正我跟他关系不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习惯了。
我旁若无人地继续吃面,干完了最后一口面汤,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下午,我去了毛教员的居所学习书法,顺便跟他探讨了一下地府的可持续发展问题。晚上,去拜访了一趟苏轼,吃到了东坡先生亲手做的红烧肉。
啊……真是充实又美好的一天,果然还是家里比较舒服。我幸福地闭上眼,意识渐渐沉入梦境。
我不知道的是,在阎王殿中,老阎亲自接待了几个小鬼,递给他们几个厚厚的信封,满意地笑道:“干得不错!这下老周肯定会觉得地府比人间舒服,再也不会想着离开了吧?嘿嘿嘿……”
如果我在这里的话,定能认出这几个小鬼就是害我投胎出差错的那帮家伙。
然而我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们了,因为他们都被阎王打发去投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