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望麦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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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看到建民的留言,让我照看着他家收麦,一季的收成都托付给我了。

他在荷兰,已经去了三年。工期未满,还不能归。他语气相当平缓,但那份压制着的焦灼,我是能深深感到的。

他在大西洋边,我相信他不会多望这片辽阔的水域。他该总回望身后的亚欧大陆。望不断的天涯边,小村里有他的父母、孩子和婆娘。身子坐飞机满世界随意来去,心却只能想着黄土坡下那个院子。

回复让他尽管放心。我和弟弟会尽自然的情意。猛地,去年种麦的情景跳到眼前。

是过了国庆节没几天吧,晚上下自习后猛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老人家责怪我只知瞎忙,怎么忽略该给建民犁地了?建民的父亲卧病在床,母亲行动艰难,他媳妇一人带着两个很小的孩子,其中一个还未断奶。他离家时曾经执手托付,我们是应该先把他家的活干了。异国万里,不应该让他多操心才对。

我没有犟嘴,给弟弟说让他带着全家人把建民的地收拾好。拉玉米秆、除茬上粪、撒好化肥,次日晚上回去犁地。

暮色完全黑下来我才回到村里,弟弟已经把拖拉机开到地边。西天一线月,紧挨它有一颗亮星。地边的黄菊花白天一定开得浩荡,天黑了还能闻到浓浓的苦香。地堰上的泡桐在风来时落下几片叶子,似乎在提醒我当下的时节。

开始。我脱了外套,扶着拖拉机来回奔驰。犁开的土层湿漉漉的,偶尔挨住腿上的皮肤很是凉爽。车灯的光柱总在前面引导着,让我有小时候提着马灯给父亲担水照明的感觉。车头里的水早烧开了,不停地冒着白汽。不一会儿衬衫就贴在了身上,汗顺着鬓角往下流。腾出手抹一把,赶紧继续扶着车往前跑。

很耗力气,隔一会就得换换人,该弟弟上阵了。父亲披着棉袄坐在地头的石堆上,他身边放着开水和啤酒。他烟袋里那点星火,在黑暗里很是分明。我刚刚喝了点水,准备坐下喘口气时,建民来了电话。

他一定能听到拖拉机的突突声。这农具上曾有他的血汗和数不清的手印,在异国听到故土的声息,建民心里定然别有感慨。顿了一下,他说他那里是下午一点多,他在农场给人家放牛。似乎是巧合,我竟然也听到了那边牛的哞哞声,似乎还有悠长的回声。我说我们在他房子后的西路边地块,他说真想飞回来动手干上一把。我说放心吧,天明就可播种,家里的活计自有兄弟承当……

麦子种上后我便似乎把它们忘了,我没想过它们怎样由一粒麦子长成一株绿苗。粗陋如我,总认为那是自然的发生,该收获的自会孕育。我的心总向着远方,从没想过我的申洼村包括建民的地里那些麦子的成长,不关心它们在严冬里做过怎样的长梦,面对铺天而来的大雪时是满怀惊喜还是心生苦寒?

春天回乡时看到麦子的长势还真是不错,八十九岁的广中伯说今年一定丰收。那时节麦子刚开始抽穗,扬花灌浆还在其后,老农就已下了断语。望天收的大岭上的农人,总觉得丰收是奢侈,没想到今年的春雨实在不贵如油,奔流的春雨让麦子一棵比一棵茁壮,让那些总爱悲观的老人也有着压不住的喜悦。

现在,北方的大野上金黄的麦浪无边延伸,远望能看到和它们相接的一带远山。天地间是小麦肆意铺展的排场。风吹麦动,潮起浪涌,如分不开边界的疆场,任你怎样下刀也难以割裂这滔天的气势。建民给我发来一张这样的照片,他说是他媳妇前几天在自家地里拍了发给他的。

五月的阳光催黄和饱满着心念的麦子,这样的乡野在这样的时节最牵人心。说什么脚底近天涯远啊,四海明月只一轮,我们今夜的梦境怎会不同?

马上就要开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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